原創|Crisis

方案:保底四萬字

委託指定概要:
情侶吵架;受方踩到攻方的地雷(受方不顧自身安危惹攻方擔憂/不被尊重)。
兩人冷戰後和好。

雜談:
這次開始嘗試新的手法描述故事,通俗的說法就是偏歐美風一點(?
然後就這樣陷入何謂歐美風定義的迴圈(就偏偏我不太愛那種歐美廢話太多的調調)
後來在推薦之下閱讀 泰絲‧格里森 的<貝納德的墮落>
不知道是譯者還是對方寫作手法的關係,並沒有通俗那種廢話連篇的調調😳
故事主軸簡單相對的很好拿捏節奏,第一次透過文字看到追緝槍戰直接打開我的視野。
(畢竟過去只有在電影漫畫中看過,一直覺得這是非常困難的情節)

所以,於是,馬上決定這次要挑戰看看飛車追逐&槍戰✨
寫出來的成果也受乾爹好評👍真的滿爽ㄉ
真的很感謝乾爹願意讓我撰寫角色之間的感情主線,又給了這麼大的發揮幅度,
(過程也很不厭其煩的討論跟修改😂)
這次的篇幅也來到委託截至為止的最長篇幅(ry
完稿的當下,心裡真的超級滿足🥰


🏙️


  停靠於摩頓灣的日子來到最後一晚。為確保乘上東岸北邊流向南邊的洋流,皇家海軍們早早與港灣的啤酒及美人道別,返回戰艦戒備。七月夜晚正刮著刺麻入骨的寒風,在皎白月色照耀不進的巷弄裡,有名男人提著皮製行李箱焦慮地徘迴。

  直到一名穿著DPCU的青年靠近為止。

  「還以為你不會出現,」若是沒能等到對方赴約,男人想,或許這輩子再無脫逃的機會。光是準備籌碼,已經讓他耗盡心力。然而事已至此,恐怕無後退的餘地。「否則我得跟僅剩的那顆腎臟告別……」

  稍微掂量對方交付在手上的沉重紙袋,青年撥開並確認裏頭是否有要求的價碼:「看來我開的價還是算便宜到你了。」

  「至少能讓你的屁股休息一整個冬季。」

  面對對方調侃,青年嗤之以鼻。接著從外套內裏翻出一份牛皮紙袋,扔在男人面前。身體幾乎是本能性地向前撲倒,迫不及待地拆封。直到隱約透入的路燈光源照耀於文件上,那名男人才終於綻開笑容。

  滲滿汗水的兩手將那份文件握得死緊。他會妥善利用透過這份資料獲得的新生,並在未來壯大,成為屹立不搖的存在。



  -



  連日細雨為十一月的紐約更添刺骨的寒冷,奔走於街道上的人們各個穿戴厚重大衣與圍巾,撐著黑傘拉開與周遭的距離。防風外套上印有「NYPD」字樣的警方人員,在經過徹夜調查後,終於能開始收拾著封鎖現場的殘局。

  依照屍體腐爛程度推算,在接獲民眾報案前受害者就已被殺害。即使在場參與辦案人員超時工作疲倦不已,也因鼻腔殘留揮之不散的臭氣食慾全無。這時有名穿著淺藍牛仔外套、拎著印有連鎖速食商標紙袋的金髮白人男性,自顧自地穿越黃色封鎖線走入現場。

  「非相關人員請勿靠近。」在外圍維持秩序的警察立即向前擋住來者去路。

  長時間的勞累連帶思緒變得遲鈍,但那人仍試著開口表明身份。礙於一手提著紙袋、一手握著咖啡,他實在沒有餘力從口袋掏出證明:「呃,請翻一下我的左邊外套口袋……」

  視線移至異常鼓脹的口袋,警方人員旋即提起戒心,下意識摸向槍套,命令男子伏地接受盤查時,後方傳來熟悉嗓音,率先打破一觸即發的情局:「他是跟我們配合的私家偵探,讓他通過。」

  警員們收回動作並站直身軀,眼神仍帶著對金髮男子的不信任感。對方唯唯諾諾地向眾人點頭示意,便加快腳步跟隨那人走入現場,與他的同事會合。好不容易重回現場,劈頭就是迎來滿是不耐的語氣:「做事慢吞吞的,所以我才討厭菜鳥。」

  「哈里斯先生,這是你要的雙倍濃縮咖啡跟雞肉三明治。」加里無法反駁。從NYPD轉換跑道踏入PI這行後,才真正認知到世界上有更多超乎他想像的恐懼;所以,因屍臭味反胃吐了三次後,他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哈里斯還能感到飢餓,甚至要求跑腿買早餐。

  「調查差不多結束了,剩下就是回報跟書面工作。」班森‧哈里斯稍稍往外頭的方向撇頭:「藍道夫,你應該還走得動吧?可別要我揹著你走啊。」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加里再度從口袋掏出維克斯薄荷膏補了些在人中上,虛弱地吸了幾口混和惡臭的薄荷味提振精神,快步跟上前去。

  從布朗士到曼哈頓行政區有段距離。哈里斯要加里事先買早餐,是已預料到早晨車流會讓他們堵塞在橋上好段時間。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手機螢幕上撥弄,視線專注在幾個鐘頭前,於事發現場記錄的照片和證據。

  他吞下還未充分咀嚼的三明治,朝駕駛座斜眼:「不吃嗎?」

  「我現在不太餓。」加里表情平淡,雙眼注視前方靜止不動的車潮。儘管離開現場已過一段時間,但他總覺得四周仍有揮之不去的臭味。

  「哼,跟搭檔拆夥就不爽嗎?」哈里斯自認為理解加里不快的原因,扳開熱咖啡的飲用口,繼續說:「事務所本來就沒有硬性規定,你該慶幸這次跟著我出來,否則跟在丹特那傢伙後面,也不見得能夠碰上大場──」

  突地一個急煞,硬是中斷哈里斯的發言。反作用力讓兩人往前衝又在瞬間被安全帶拉回座椅,加里轉過頭,關心副駕駛座上的同事:「沒事吧?」

  「沒事才怪!」上半身濺滿咖啡汙漬的哈里斯氣得咬牙切齒,瞪著表情平淡,雙眼卻閃爍晶光的加里,直覺告訴他:這菜鳥百分之百是故意的!

  朝著曼哈頓下城區駛近,幾個街口外,就能望見在鱗次櫛比大樓間高高矗立的伍爾沃斯大樓。這幢百年歷史的地標不僅帶動周遭觀光,內部亦進駐不少知名企業穩固世界金流。所以哈里斯因滿身咖啡漬而尷尬脹紅雙臉、不時怒瞪與他視線交會的白領族時,加里乘上電梯後忍耐不住,偷偷朝著隱蔽角落竊笑幾聲。

  發覺後輩失禮的舉動,哈里斯即使想嘴上反擊,礙於電梯內仍有其他人在場,也只能暫時壓抑怒火。直到人們離開於各個樓層,終於逮到機會「教訓」新人時──

  「真巧,通宵辛苦了。」

  清脆通知鈴響起,電梯門於事務所開設的二十四樓敞開,哈里斯與加里雙雙愣住,畢竟他們都沒料到會在這裡碰上剛才在車內討論的話題人物。眼見對方打完招呼就要走入電梯,情急之下,加里趕緊拉住男人:「丹特……你要外出?是急件嗎?」

  「是不太急。」丹特稍微揚首示意:「班森應該要帶你去跟亞登回報吧?還沒見到他人,我想你們還有些時間整理一下儀容。」

  聽到老闆還沒現身,哈里斯趕忙回:「太好了,那我去換件襯衫……克、克莉絲汀?」

  「我的天班森,你的衣服發生什麼事?」

  「都怪那隻瘋狗……」形象全失的哈里斯正想找罪魁禍首發洩時,映入眼裡的只有冰冷關閉的電梯口,以及螢幕上逐一減少的樓層數字。

  電梯內安靜到只剩嗡嗡運作的機械聲響迴繞,加里縮在丹特的對角處,心裡開始反省不應該這麼衝動,至少洗個澡再約對方才是。樓層數降到二十的時候,沉默終於被打破:「其實你身上沒什麼味道,放心吧。」

  只是簡單一句話,就讓加里持續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他諾諾點頭,並挪動腳步靠近:「丹特,我好……」

  此時電梯在途中樓層開啟,位於其他層的企業人員魚貫而入,頓時把電梯內空曠處填滿,加里忙著退開腳步讓位,回過神,自己已被擠在邊緣,還差點壓到丹特身上。

  「還好吧?」加里將單腳往後挪穩住重心,好形成一個能讓丹特舒適搭乘電梯的空間。但目前擠滿人的狀態下,身材魁梧的他實在沒辦法回頭確認狀況。

  對於這過保護行為,丹特回以微笑,接著兩手抬起往男人的腰部摸去:「嗯,我還好。」

  好久沒跟丹特有親密接觸……不對,現在是在電梯裡!加里把腦海內的不良想法甩掉,卻無法制止對方朝他衣襬下摸去。他努力壓低聲音,試著理性溝通:「現在真的不是時候……」

  「那什麼時候可以?」丹特壞心回道,手當然是沒有停下的意思。

  加里真的答不上來。他不僅是丹特於偵探事務所內的助理,更是與他交往滿一年的戀人;可偏偏兩人休假時間往往不相逢,真正能夠你儂我儂的時間根本屈指可數。

  原本加里認了,至少工作時還能以助理的身分伴在丹特左右。但在人手不足的事務所內,只要BOSS開口指派,資歷尚淺的他隨時都會被迫調去其他部門協助處理案件。就如現在,他已被派到專負責兇殺刑事類別的部門,輔佐哈里斯有兩個月之久。

  見對方沒有回話,丹特指尖摩娑過男人堅實的腹肌,並輕撫凹陷的肚臍。自己鮮少觸碰的地方被突如其來的摳弄,加里頓時繃緊身體,反抓住正在挑逗自己的手臂,強行制止接下來的行為。

  丹特不以為意,倒是順著動作把身體往前伏貼上去,衣服布料參雜數日沒洗澡的汗水味、公務車座的皮革味,以及,加里渴求他的時候,會散發出的淡淡體味。嘴角以極淺的幅度微揚,自己無論是年紀或經歷都多過於戀人,以至於不斷在模糊不清的界線反覆試探,確認是不是只有自己在渴望對方。

  電梯終於抵達一樓,門緩緩敞開並解放空間內的壓抑,丹特也順勢鬆開加里。這時對方用強勁的力道反握住他的手腕,故作鎮靜:「走、走吧。」

  根本緊張到不行嘛。丹特咧開笑容,故意不戳破耳根及後頸的通紅,踏著愉快的腳步和加里到附近的咖啡廳享用早餐時光。

  今日氣候還算舒適,在加里挑選合適的戶外座位時,丹特先到店內選購果腹的餐點。此時一陣刺耳的鳴笛聲從遠至近,店內部分民眾不安地放下手邊食物,紛紛跑到外頭查看情形。正當丹特隨著人潮走到外頭,正好目睹一批消防車隊呼嘯而過。

  「丹特!」加里從人潮中找尋到丹特的身影,不知是否剛目睹一起慘絕人寰的兇殺案件,情緒多少產生不安:「不知道情況如何……」

  「網路有沒有相關新聞?」

  在丹特的提問下,加里很快掏出手機,才發現螢幕顯示兩通來自哈里斯的未接來電,以及「杜安街火警」的簡短文字訊息。明白這極有可能與案件有關,他試著深呼吸保持鎮靜:「火警發生在杜安街,哈里斯要我過去一趟。」

  丹特查看手機,似乎也從中接收到什麼訊息:「看來早餐時間結束了……你過去跟哈里斯匯合吧。」

  「你呢?」加里話一落,才驚覺自己無意識地提出幼稚的要求。

  現在他們負責的案件不同,沒有哈里斯允許,他是無法透漏任何消息讓丹特知道。男人從話語中的停頓,明白加里充分理解到這點,只是淺淺露出笑容,以職場前輩的身分拍了拍他寬闊的背筋:「打起精神,你可以做得很好的。」

  只是簡單的肢體動作和語言,輕易地將戰戰兢兢的情緒全數拍散。加里再次感慨工作上跟隨之人的重要性,點點頭,邁步前往四個街口外的案發地點。



  正規媒體抵達事發現場之前,網路社群平台早已把火災現場消息傳遍。災情發生在街道上的某座飯店六樓,火勢在加里趕到現場後已被撲滅,向站在封鎖線前的警方出示身分證明,對方卻把加里擋在外頭:「抱歉,警消以外的人員請退出封鎖線。」

  已經出示偵探社工作證卻還是無法放行,加里趕緊拿出手機試著連絡哈里斯,此時身後已經傳來聲音:「藍道夫,這裡!」

  哈里斯穿上外套掩飾咖啡漬,進入工作狀態的嚴肅神情,已完全把染上髒污的尷尬拋諸腦後。他指了指人潮後方的一處暗巷,不多說,加里就能意會到對方所指的意思。

  杜安街飯店火災,警方初步研判是插頭引發電線走火導致,但哈里斯和加里認為此案件並沒有表面透漏的那樣單純。沿著防火階梯爬至樓層頂端,跳躍過樓與樓的間距,兩人順利抵達飯店的最頂層。

  「如果途中被逮到的話,就裝成住戶。懂嗎?」哈里斯吩咐加里,就怕菜鳥拙劣的演技會讓他們曝光。畢竟兩人個頭在白人裡也算是相當魁梧,不太可能藏匿並成功躲過警方的盤查。

  加里雖然隱約覺得這起火災並不單純,但也不明白對方在第一時間就決定闖入現場的原因;或許心中這份不安並非來自火災,而是他並不信任哈里斯的做法。

  「哈里斯先生怎麼會想來調查這場火災?」大樓年久失修,門板生鏽且只靠著簡單的鐵鍊上鎖,稍微用身體重量衝撞,入口就輕易地敞開。加里小心翼翼避開堆積在樓梯間的雜物,利用手機照明前進。

  哈里斯明顯頓了頓,嘆口氣,從口袋中掏出夾鏈袋往後遞給對方。那袋中裝著一枚沾著乾涸血漬的名片,墨水印製的文字正好是這棟建築杜安街254的地址。撇開他們是搭檔關係,更嚴重的是:「這是案件證物吧?」

  「距離垃圾桶不到十米的倉庫,堆放三包黑色垃圾袋。分別裝了五名腐爛難以辨識的屍塊。在明顯是多人殺害的情況,卻沒選擇把屍體遺棄在垃圾桶。」哈里斯重複今早案發地點的狀況,補充:「雖然我們能夠到案發現場勘查,但也只能輔佐警方。既然不能深入調查,又怎能抓到兇手?」

  加里無法認同哈里斯的做法卻又沒有更好的提案,不甘心的情緒使他鬱悶。這份情感自然也被對方察覺,難得放軟態度,試著安撫後輩:「這也只是非常手段。我也做好相對應的覺悟跟心理準備。怎麼說……幹這行久了,都會這樣吧。」

  見到加里表情稍微軟化,哈里斯又補了句:所以才說你是菜鳥啊。

  「大概是吧。」加里自虐性地低聲附和,身體忽地感覺一股噁心。他停下腳步:「哈里斯先生,等一下。」

  再過幾個轉角就能抵達案發房間,距離火勢撲滅後已過段時間,現場雖然還會有幾名鑑識組和警方人員,但如果從旁觀察也能聽到不少情報。況且已距離現場不遠,沒有什麼理由停止不前。但他發覺加里臉色蒼白,疑惑:「怎麼?」

  這種反胃不適,卻讓加里有股異樣的熟悉。 

  「真正發生案件的房間,應該是這兩側房間的其中一間。」

  加里的視線快速掃過左右兩間緊閉的房門,哈里斯寒毛豎起,緩緩點頭:「退後,我來把這破門撞開。」

  眼下已不顧會被警察發現趕走的風險,哈里斯相信加里的判斷,固定好手臂後奮力用側身猛撞門板,第一間房空無一物,連床單都十分平整毫無皺褶;加里也有樣學樣把另一側房門撞開,這次,哈里斯連吹口笛讚賞後輩的餘裕都沒有,兩人視線一同落在床鋪上,趴躺的一名亞裔全裸女性。

  撲鼻而來的惡臭讓他們摀住鼻子,哈里斯指了指走廊盡頭:「我去通知警方,在他們來之前盡量不要動到現場。」

  加里點點頭,在哈里斯身影消失在轉角處後,視線再次落到房內的床鋪上。心裡清楚聽從前輩指示絕不會出錯,但又不甘每次被笑說只是單純天真的菜鳥。想起稍早丹特勉勵自己的笑容和話語,決定踏入案發房間裡。

  房間無論桌上或角落都堆滿私人雜物與垃圾,有些紙盒甚至爬滿白蛆跟飛蠅。為了釐清臭味是來自堆積的垃圾還是人,加里在不觸碰到任何物品的情況,繞道床邊蹲下查看。

  縷縷黑髮下表情猙獰,已死亡有段時間。單看現場環境和屍體狀態,加里不覺得跟布朗士那起分屍案有什麼關聯。床邊矮桌上遺留數張菜單及名片,仔細觀察周邊垃圾,店家名稱確實部分符合。他戴好布手套,將紙張逐一攤開,不意外發現幾張俱樂部的簡章以及名片。

  「藍道夫?」

  哈里斯的聲音讓加里立即收手回神,他故作鎮靜地清咳並從床舖退開,果然迎面遇上幾名從火災現場趕來的鑑識人員和警察。長官看到女屍後立刻向下達封鎖大樓的命令,對於偵探社兩人悄悄潛入的原因也不多問,雙方都明白,等到蒐證結束回報的時候,自然會有人處理他們。



  「未經允許闖入現場?你們在想什麼!」

  儘管和BOSS辦公室隔著一層玻璃,外頭格狀辦公桌的行政人員們依然能隱約聽見亞登‧安德森的怒吼。髮際線已退去大半的灰髮男人跌坐回椅子,看哈里斯那副平淡表情,八成是打算跟過去一樣默默挨罵,事後繼續依然故我。

  兇殺刑事類別的案件本就很硬,照理說安德森不太會安排菜鳥到這部門做事。只是凱爾塞不知為何挺中意這孩子,跌跌撞撞也在偵探社幹了兩年,才想著趁哈里斯一直嚷嚷過勞時,把他分派過去磨練一下。

  這下不會磨練不成,反而把好好的人才培養到歪掉吧?

  「私家偵探說到底並沒有執法權力,如果踩在警察頭上,他們一句話就能讓你們兩個滾蛋回家!」安德森食指用力敲著桌上的公文,果然威嚇的語句有讓菜鳥縮了縮肩,哈里斯還是那副老樣子。「你們只能調查布朗士的案件。再有下次,你們就只能做文書職!對談結束,離開吧。」

  亞登‧安德森早期隸屬聯邦調查局探員,曾參與過格霖河和三月九等不少著名的刑事案件。上年紀後表面退居後線,實則開設偵探事務所,以另一種方式持續為國家效命。加上處事明理、談吐舉止相當穩健,在給人親切和善的印象中,又會隱約透露一股令人肅然起敬的威嚴。

  這樣的角色卻在剛才咆嘯怒吼,行政人員包含哈里斯在內,都開始擔心是否會影響新人的去留。他朝休息室揚首,打算當一回「好好先生」,雖然這有違他一貫作風,但萬一菜鳥真的走人,大家搞不好會認為他的領導能力比凱爾塞還差。

  殊不知才一帶上休息室的門,加里率先朝哈里斯彎腰,開口:「給你添麻煩了……十分抱歉。」

  「說到底是我不該闖入現場,這件事情你沒有需要道歉的地方。」哈里斯走向咖啡機:「加牛奶?」

  加里點點頭接過咖啡:「其實──」

  「不,我明白。第一次看到的時候確實很嚇人。」哈里斯回想起安德森那顆光滑的前半腦袋,在勃然大怒時鼓起爆凸的血管,畫面上還挺有趣的。

  「我可能永遠也無法習慣……」

  加里表情黯淡,本來湊到嘴邊的咖啡也放回桌上。見狀,哈里斯心裡暗叫不妙:「別這麼說嘛!你也沒做多久,再仔細想想看?凱、凱爾塞那傢伙不也滿看好你的?就我對他的認識,要得到他關注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雖然不願意承認,這金毛小子確實比較聽丹特的話。

  「你覺得這件事也能和丹……凱爾塞先生談嗎?」

  「當然不!」這句話哈里斯幾乎是立即脫口而出。 

  「那我們再去一趟布朗士吧。」
  「所以離職的事──咦?」

  發現自己似乎打從一開始就誤解加里,哈里斯故作鎮靜地把咖啡一飲而盡,指著外頭:「我先去電梯口等你,收拾完就出發吧。」

  或許是從哈里斯的話中得到啟發,加里已無早上膽怯,他把握時間在車上吃三明治重振精神,展開更詳細的案件調查。兩人抵達現場後,哈里斯並不急著走到作為棄屍地點的倉庫,反而站在巷道內的垃圾桶旁,靜靜觀察周圍。

  「哈里斯先生?」

  「還記得我之前告訴你的,辦案要點?」哈里斯仍背對加里,自顧自地掀開垃圾桶蓋。

  加里之前任職於NYPD時就粗略學習過。對於專辦刑事類別的員警來說,必須思考:現場曾經發生何事;事情如何發生;是誰做的。亦是所謂的「3W思考」。既然棄屍地點距離垃圾桶不遠,又為何不直接把屍體丟棄在垃圾桶內,好拖延警方追緝時間?根據周邊居民情報,大概清晨四點左右清潔業者會來清運。如果撇除時間上趕不及,那麼這起犯罪,或許是對象徵公權正義的警方做出的……

  「挑釁吧。」哈里斯點了根菸,說出加里內心的推測。他從封筒翻出警方拍攝的現場照片,屍體切割面乾淨俐落,卻雜亂地塞進大垃圾袋裡,說明罪犯認為這些受害者只是「物品」而已。

  「巷口外的沒有監視器,警方人員已經有查閱行車紀錄了?」針對加里的疑問,哈里斯點點頭,表示若有結果,警方會第一時間告知他們。這附近多半為雜貨商店。大概晚上九點後打烊,這條暗巷位於兩幢待售物件之間,街口監視器恰好在上個月被破壞,導致案發現場成了絕佳的死角。

  「那張沾著血漬的名片是在垃圾桶旁找到的。」哈里斯查看完垃圾桶後往倉庫走去:「依照初步判斷,這不僅是組織性犯罪,而且有多名共犯。」

  確實。如果是衝動犯案,現場或多或少會有一定程度的「雜亂」;但嫌犯不僅選擇將受害者遺棄在倉庫表示對公權力的挑釁,甚至在切面上沒有任何一絲猶豫。不過加里認為現場一定還有犯人遺漏掉的部分……

  「哈里斯先生,把那張名片交給鑑識組吧。」在加里堅定直率的眼神注視之下,哈里斯不自覺地把嘴裡的菸捻熄。「或許這種手法對你來說稀鬆平常……但我會更希望坦白相對,共築緊密的合作關係。」

  似乎開始明白丹特跟BOSS會中意這傢伙的原因了。哈里斯收起菸蒂,輕嘆口氣:「我明白了。有人說過你很像J.J. Gittes嗎?」

  加里聳聳肩:「你倒很像Harry Callahan。」

  我就當你在誇我了。哈里斯露出和加里搭檔數月後的第一個笑容,重新駕著公務車,前往當地警局繼續調查。



  -



  駛過威利斯大道橋並順著杰羅姆大街前進,經過164街口車站後即能看見深紅磚瓦建造的布朗士44分局。向門前員警出示身分證明,不必太多的程序,就有專人直接帶領兩人進入建築物內。

  交回案件證物時雖然被投以質疑的目光,但加里稍稍投射直率到有些刺眼的視線,對方便摸摸鼻子,把名片送去血液分析。在等待結果的途中,他們被帶到蒐查小組一同討論研究。看著板子上貼著每一塊屍體的特寫照,加里的胃又稍稍絞痛起來。

  「辦案期間你們可以自由進出這裡。」小組負責人把一疊文件放在哈里斯面前,並擺擺手示意這整個空間:「需要調閱任何資料,說一聲就行。」

  「檔案室也能自由查閱嗎?」加里追問,在對方點頭承諾時,哈里斯抬眉表示訝異。

  或許是加里無論外表或個性,都活脫是典型的美國陽光大男孩的模樣,小組內頂著圓鼓啤酒肚的警察們啜了口咖啡,嗤之以鼻:「歡迎來到布朗士。」

  語一出,眾人零散譏笑後離開辦公室。還無法釐清情況的加里困惑地望著哈里斯,只見前輩撩撩頭,坐下開始翻著剛到手的寶貴資料。確定門外沒有其他員警徘迴,才稍稍抬起視線:「坐下吧。」

  「哈里斯先生,我不明白……」加里認為這起分屍案殘忍到天理不容,作為警方的他們應該要秉持正義全力緝捕。但無論是一開始案發現場又或是此時的調查小組,參與的警方總帶給他一副不在乎的從容態度。

  「這裡是布朗士,」哈里斯點了根菸,繼續翻閱資料:「你知道這裡一年會發生幾起謀殺案件?」

  「我只知道新球場蓋好之後,犯罪率大幅降低……」愧疚使音量越來越細微,就連這段話,都是加里過去在警局時聽來的官方說詞。

  「平均三百多件。」哈里斯補充:「去年整年度『受理』的犯罪案件高達兩萬三千件,你不能怪他們會有這種態度。」

  那是過去在皇后105區值勤的自己,不曾想像的數字。加里漸漸明白,為何哈里斯並不太想和當地警方合作,當地警方又為何一副鬆散的態度。面對深不見底的犯罪黑洞,確實會感到渺小且無力反駁。倘若他們願意持續抗衡,或許能夠帶動其他力量凝聚,幫助那些上門求助的受害者。

  這理念,不就跟當初自己決定踏入這行的想法一樣?繞了一圈最後回歸原點,加里覺得心情上恢復不少。哈里斯捻熄菸頭,把資料轉向攤在他眼前:「你覺得至少有幾個人犯案?」

  「二……不,應該有三名。」加里指著板子上張貼的照片:「這些屍塊還不足以拼湊成完整的屍體,撇除兩名負責整理現場的犯人,至少還有一名嫌犯轉移剩餘的屍塊。」

  「很好,」哈里斯似乎十分滿意加里的表現,站起身:「我去街頭調查,你在這等基因報告。」

  「我不必跟著去?」

  內部調查固然重要,但加里也不希望錯過和居民盤查的機會。對此哈里斯咧開笑容,搖搖頭:「你的外表實在『太顯眼』了。」

  搭檔拋下這句話離自己而去,加里轉頭望向玻璃窗──自己的倒影──金髮碧眼,過去還有被調侃「Captain America for Reality」的經驗。加上他自己也注意到,從曼哈頓駕車到布朗士44分局途中,街道上行走的人們,都屬非洲或拉丁美裔居多。若是白種人貿然在街頭問話行動,恐怕會驚擾到犯人。

  雖然哈里斯同樣是白種美裔,但不得承認,對方的棕髮棕眼確實較為低調。這或許是加里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因為外表長相而吃虧。

  一名穿著白袍,五官深邃的棕髮女性敲了敲門,問:「你是安德森事務所的……?」

  「加里‧藍道夫。這次受委託來協助案件調查。」加里立刻起身跨步,並和對方友好性地握手:「叫我加里就可以了。」

  「莫蘿妮亞,大家都叫我妮亞。」對方也乾脆地切入正題,把資料攤在桌上:「這份是血液基因分析報告,不幸的,跟受害者肢體不吻合。」

  「資料庫能查出來這血跡是出自誰的?」加里記得現場沒有流浪動物,或是任何鼠輩殘屍。那腐臭味明顯是來自人體跟堆積的廚餘和垃圾。

  妮亞搖頭。

  既然資料庫內沒有吻合對象,那就表示他們追緝的兇嫌過去無任何犯罪前科。但目前線索過少,加里也無法認定這名片就是犯人遺留下的。看似有所進展的現況又從零開始,他煩躁地抓亂直順金髮,深深嘆口氣:「怪不得哈里斯留我下來,腦力活真夠累人……」

  「幸運的是,」大概是看出加里是認真看待這份案件,妮亞揚起嘴角:「名片上殘留衣服纖維,我已經送到分析室。化驗需要時間,明早再過來吧。」

  查看手錶,時間不知不覺已快晚上七點。將近二十四小時沒睡,又四處奔波的加里差不多迎來極限,他點點頭,著手收拾散亂的桌面。意識突地鬆懈,肚子誠實且不客氣地發出咕嚕叫聲。

  「我知道布朗士最好吃的塔可,」妮亞脫下白袍,露出合身剪裁的襯衫和西裝褲:「吃完順便載你回去?」

  在疲倦和飢餓感夾擊之下,加里害羞地點點頭,答應妮亞的晚餐邀約。



  上午倉促分離,讓丹特更加眷戀殘留在胸口的溫度。無論告白或接吻,主動的從來都是年幼他六歲的加里。儘管和對方發展成這樣的關係之前有深思熟慮過,但更像是隨波逐流,內心憧憬塑造出與年幼時期不同的溫暖家庭,卻又因破碎的環境導致他不太懂得信任或是去愛著什麼人。

  每每自相矛盾掙扎的時候,感受到的溫度及關懷總是早一步地牽動理智,讓他產生能夠停下腳步,依靠在那堅實擁抱中的錯覺。

  冰塊融化和玻璃杯磨擦出的清脆聲響,丹特煩躁推開酒杯並在桌面畫出一道水痕。正在為三個座椅外的客人調配酒飲的酒保注意到這舉動,略提高音調,說:「您是第二次來吧?記得您上次來的時候也只是坐著,沒有喝酒。」

  「酒精能夠讓人忘記煩惱和挫折,麻痺的當下真的讓一切都變得輕鬆。」丹特從裏側口袋翻出一枚刻有「8 years」的硬幣,朝酒保的方向展示:「不過,既有現實並不會因此改變。人最終都必須去面對。」

  「你說得對。」頭髮整齊梳理並綁成小馬尾的酒保輕輕點頭,耳廓上三只環釘折耀出靛色彩光。而前方的客人臉龐紅得似番茄,正晃著空杯要求加點第六杯酒。「那怎麼會想來這間酒吧呢?」

  如果是臨時起意也就罷,但這是造訪第二次。酒保對他起了興趣。丹特仔細把硬幣收回口袋,從錢包中掏出鈔票與一張名片,對方也順勢伸手接下。在瞧見印刷字樣後,瞳孔微微睜大:「私家偵探?」

  「警察總是給人靠不住的感覺,不是嗎?」丹特聳聳肩,視線移到酒保身後,吧檯最末端的一扇通道:「我有注意到一些年輕男女進來後直接到樓下去。你們應該沒有賣酒給未成年吧?」

  「當然沒有,先生。」對於這敏感的假設,酒保自然提起戒心:「樓下空間較小,多半開放給包場的團體客人。」

  酒吧燈光昏暗,通道又設置在如此隱密的地方,且走到樓下的客人多半由站在門外查看ID的人員帶領。視察兩次都沒能抓到時機下去,丹特知道這地方戒備相當嚴密。比起繼續藏匿身分,不如在對方查清之前主動坦白,或許還能得到一些信任感──搞不好下次還能夠點些無酒精的果汁飲品。

  偵查工作向來如此。就算再如何急迫找尋關鍵證據,過程中也必須保持鎮靜與耐心。丹特再次抽了張鈔票放在酒杯上,並從座位起身離開。

  走出位於威夫科大道上的Mysterium酒吧,雨水再次從漆黑的空中落下,丹特煩躁地順了順因濕氣攀升而不受控制的自然捲。手頭上的案件還未查出個段落,臨時又被指派艱難任務,說實在,投入偵探行業邁入第八年的他,也被壓得近乎窒息。

  過去的自己應該會更有餘裕。丹特假想著。他也不是沒有過調查大型案件的同時輔佐其他部門的時候,那時對於連日奔走,甚至久住公司都樂此不疲。還是因為年紀?相較於事務所內部的年輕助理們,真的會有種自己不如當年的感慨。

  隨著車速減緩,銀色Acura TSX細長前燈將漆黑的街景照亮。駕駛座上望著陌生街景的丹特,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駛往的目的地並不是位於上城區的住所,而是只來過一次,位於展望高地的公寓住宅前。

  接近午時的現在,發現目標戶燈光已暗,本來有些振奮的精神又漸漸落寞下來。

  就在丹特準備拉手煞、重新起步時,本來暗下的窗戶忽然亮起燈光,內心彷彿重燃希望,與平時謹慎行動的自己不同,跑進公寓,直直奔往四樓。憑靠著依稀記憶敲了四樓靠外側的房門,貓眼暗下不久,解鎖喀啷聲隨之響起。

  「丹特!怎麼突然過來?」

  此刻丹特的表情也是不輸加里的訝異──頂著一頭蜜糖棕髮的男人,半裸且狼狽地把門打開──要不是熟悉的聲音和身形,他還真以為自己敲錯門。「我看到班森和克莉絲汀在酒吧的標記,就想你晚上應該會回家休息。」

  趁著休息空檔來訪,意外沒得到預期中的喜悅反應,丹特問:「來得不是時候?」

  「沒有!」加里即時拉住丹特把褪到一半的大衣穿回身上的舉動,但又像是想起什麼,很快放開:「只是家裡有點亂,冰箱裡也沒有果汁之類的……」

  「我不介意。」丹特笑笑,並把外套和圍巾掛在架上:「你正在洗澡?」

  經男人提醒,加里才想起走出來開門之前,自己在浴室裡忙另一件事情。他點點頭跑回浴室,匆忙卻不馬虎地洗淨,身體還沒來得及擦乾,就穿上袖口明顯變形扭曲的T恤走了出來:「抱歉,久等了。」

  丹特自然地坐入沙發,打量著在沒來拜訪的期間內是否又多了什麼樣沒見過的擺設。見對方頂著濕淋淋的身體出來,便招招手要他坐到旁邊,拿起預備在旁的毛巾把髮尾的水珠擦乾。面對自己愛慕的年長戀人,被當小孩子對待總讓加里有些彆扭,不過丹特手部動作非常溫柔,腿部相貼傳來的溫度也十分暖和。

  「怎麼突然想要染髮?」

  沉默的氣氛沒有持續太久,耳邊即傳來戀人的疑問。背對著丹特,加里不確定語句中有沒有帶著責備的意味;同時也慶幸看不到對方的表情,畢竟在那對湖水綠眼眸的注視之下,難保會被看穿隱藏在深處的真意。

  「『太顯眼』,今天被人這麼說。」稍早和鑑識調查科的拉美裔妮亞用餐時,頂著一頭金髮的加里確實很容易成為眾人的焦點目光。「跟在哈里斯身旁也兩個月了,對於案情我總是沒辦法幫上什麼忙,所以至少……」

  案件調查,如同在一條艱難且刻苦的道路上前進,且往往不會如願得到相對應的回報。多年下來產生的倦怠、疲勞,也是讓事務所內人員來來去去的主要原因之一。

  丹特摟住加里的腰肢,把臉緊緊貼在寬闊的背筋上,揚起嘴角:「就想改變外在形象?」

  「這樣的想法會很膚淺?」無論是在現場或是此刻,加里都不願意把如此徬徨的自己暴露在丹特面前。

  不過身後的男人卻把下顎抵在他肩上,唇齒輕咬他柔軟的耳垂刺激:「調查本來就沒有一套既定的公式和規則,如果你認為這有助降低他人的心防,這麼做就沒有不對。」

  當然並不是所有行為都能透過這言論來合理化,但丹特並不想抹滅加里往後發展的可能性。懷裡的男人突然站起身,走到衣櫃前,說是還有幾樣東西想給他看。

  原先想以驚喜的方式呈現,可這間單月八百美的套房空間狹窄,撇除盥洗空間外其實沒有其他可以躲藏的地方。加里忍著害臊,從床鋪旁的衣櫃中取出吊牌還沒拆剪的襯衫與外套,說:「在你來之前,我本來是想先試穿看看的。」

  總是柔滑順直的頭髮,在褪去T恤時被領口弄得凌亂卻有型;結實的層層肌肉,很快地被害羞的大男孩包裹在剪裁俐落的深灰襯衫下,並穿起展露狂野的黑色飛行員夾克。丹特板起臉,從頭到尾盯著加里不放。直到對方搔搔頭詢問感言,他才緩緩走向對方。

  對於衣服搭配,加里還是有一定的自信;但戀人沉默的反應,多少還是讓他有些沮喪──卻不料丹特下一秒雙手環上脖頸,硬是把他拉倒在床鋪裡。

  還沒來得及反應,唇瓣已被舌尖直直侵入,苦澀菸味和肌膚與布料摩擦後產生的氣味陣陣撲向加里的鼻腔。兩手伸入戀人捲曲的紫色秀髮內,加深技巧生澀笨拙的親吻。丹特解開皮帶及下褲,擺動腰肢,靈巧地前後磨蹭男人逐漸隆起的褲襠。

  熱慾在體內迅速噴張,血液隨著戀人每一次磨蹭往下體凝聚,鼻息漸漸粗重的加里正準備把外套掙開時,丹特卻猛然抓住他的手制止。想要釐清原因,卻看見戀人雙眼濕潤、滿臉通紅地開口:「別脫。」

  年下戀人溫順地點點頭,拉開內褲折縫把性器掏出來。還未全勃的莖柱就已經是讓丹特喉嚨酸緊的大小,他依依不捨地鬆開唇舌,沿著喉結,胸膛,一直親吻至高昂。衣服沒脫半件卻只露出性器的狀態令加里尷尬,就在與對方視線交會的瞬間,那人已張開嘴,把飽滿且敏感的龜頭肉含入口中。

  「丹、丹特……!」口腔與喉嚨的緊緻感輕易地就把加里推往高潮邊緣,他慌張地扶住戀人的頭試著推開,卻意外看見丹特因吞吸陰莖導致臉頰變形的淫靡模樣。「……唔!」

  肉柱在口中陣陣顫抖,腥濃且苦澀的黏稠毫無預警地在嘴裡噴發。丹特雖然驚訝,但抿住的嘴仍確實把射出的每一滴精液都含下。直到加里癱軟回床鋪,他才小心翼翼地鬆開陰莖,往一旁的矮桌抽幾張紙巾,吐出舌把黏稠清理乾淨。

  「都射了一次,怎麼還是這麼硬?」紙巾被揉成團後隨意丟在地上,丹特旋即捋握性器,好讓唾液充分地濕潤整體。

  對於戀人總是輕易找到令自己感到陌生的地方,加里也興起想讓對方舒服的想法,伸手褪去丹特的內褲,好讓勃硬完整露在前方。略為稀疏的精水隨擺動滴流,並帶有挑釁意味地磨蹭加里結實的臂肌,兩人對上視線時,又情不自禁地親吻在一起。

  這樣不行。加里很快從吻啄的酥麻感回神,明明告白以前在腦海妄想過許多情色之事,交往後又是自己被牽引主導居多。打算捋弄陰莖的手緩緩朝臀肉撫去,知道意圖卻不點破的丹特依然沉浸在吸咬戀人的軟唇上,任由指尖撥開股溝,摁揉著肛門口:「呼嗯……」

  舒坦的呻吟使加里動作變得大膽。他試著把指尖戳入括約肌,男人就已經抓到收縮頻率,迫不及待地想把手指吞往更深:「快進來……」

  面對催促,熱意也瀕臨極限的加里暫時停下動作,拉開矮桌抽屜拿取保險套。但丹特賭氣地握住身下的粗物,硬是把前端擠入肛口。未充分按摩擴張的緊緻感讓加里的理智難以把持,又怕弄疼戀人不敢輕舉妄動:「丹特,等……」

  終於得到盼望已久的陰莖,丹特腿間高翹的肉柱也隨之吐出一注注白濁。腸壁被撐開填滿的舒爽感,令大腦一片空白。他乘著慾火搖擺著臀部,按照自己的速度讓完全勃起的陽具在肛口裡抽插:「啊好舒服……加里……」

  與腸肉直接接觸的壓力與包覆讓加里舒服到差點暈厥,他拚命想著書架上那些人文書籍抑止衝動,卻還是在丹特左右搖動時失守射精:「──唔!」

  男人臉上滿是彆扭和害臊的殷紅,丹特揚起嘴角,滿意地彎身親吻。面對遲遲還未高潮的戀人,加里也不甘示弱地往上頂腰,殘存腸道的精液隨著莖身擠入而逆衝出肛口。

  「啊、加里,那裡……」前幾次與戀人發生關係都是由自己主導,想當然動作上也不會過於激烈;現在卻是由經驗尚淺的加里主動進攻,粗大的性器很容易會弄到他不舒服的地方。丹特想要引導對方把陰莖退出,酥軟呻吟卻使男人會錯意,兩手緊扣腰肢,猛地把陽具全頂上去:「啊啊!」

  前端好像頂到什麼,很緊的地方?儘管射過兩次,加里仍覺得頭腦昏熱得難受,只能依靠丹特的表情分辨有沒有讓對方舒服。在自己插到深處時,腸壁和肛口是前所未有的緊縮,讓他確信這樣做沒有問題,持續一次次地朝那處猛攻。

  「哈啊、不要……」每當性器完整插入時,丹特就被強勁的快意吞噬理智。他幾乎無法像剛才那樣游刃有餘,只能趴在加里身上親吻討饒:「太深,那裡……」

  不間斷的舒服喘息讓加里獲得極大肯定。嚙咬戀人耳廓並放緩抽送速度,卻紮實地把每一寸陰莖頂入泛紅濕黏肛門口:「丹特,我也……唔──!」

  「嗯,加里……全部……」丹特覺得全身細胞都因快感麻痺,只能癱在男人結實的身軀上,讓深處再次被貫穿填滿,並注入渴望已久的熱意:「哈啊、啊啊……!」

  緊縮的囊袋隨著精液一股一股注入逐漸舒張,陰莖也從腫軟的肛口緩緩滑出。加里大口大口吸取這段期間欠缺的氧氣,見到丹特高潮後恍惚模樣,又忍不住吻向對方:「好舒服……」

  丹特虛弱地咧開笑容,擰了一把加里的臀部:「穿得一身黑,我還以為是哪來的Badass……」

  這還是加里第一次被這樣稱呼:「我好歹以前也當過警察。」

  丹特若有所思地停頓一會,接著燦出讓加里有股不好預感的微笑:「這提議不錯。」

  什麼意思?即使開口提問,對方也不見得會老實招供。加里決定把握機會,好好沉浸在肌膚溫存的餘韻裡。此時從丹特髮尾飄入鼻腔的菸草味,令他心生困惑──突然登門拜訪的戀人,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喔對,我該走了。」丹特率先從床上爬起:「借我沖個澡。」

  「當然。」加里瞥了眼時間,已經逼近三點:「你不打算住一晚嗎?我可以睡沙發。」

  踏入浴室之前,丹特悠悠回首朝加里投以笑容。在交往之前就隱約察覺,眼前這名男人時常用沉默或是轉移注意來迴避問題。這類型的人不算少,尤其像丹特這種能夠輕易看穿他人的類型,就更會武裝自己的真心。

  再加上兩人相差六歲,被當小孩子耍、鬧的時候,加里內心就更容易覺得對方並不是認真對待這段感情;同時也對產生這類想法的自己,陷入自我厭惡的迴圈裡。

  在浴室花了點時間,丹特終於清完被內射到腸肉裡的精液。他環視這狹窄到只能用一片塑膠布隔出乾濕分離的浴室,腦海不禁浮現今天下午亞登交給他的新案件。

  自己負責的案件類別往往是失蹤調查,其中又以青、幼年比例居多。所以當他接下103 Duane St案件時,其實相當困惑。

  「這應該由班森接手?」翻開資料第一頁,迴紋針夾著一張以飯店房間為背景,肢體僵直在床上的照片。其他詳細原因必須等待相驗結果出來才能得知。

  「布朗士的案子讓他們有得忙,」儘管事務所內沒有一人不知方才亞登把那兩人吼出去的事情,他依然選擇避而不談:「如果你真的不想接,我再想辦法處理。」

  他並沒有在事務所停留太久,收下資料後就前往布魯克林調查案件。結果如同預料,那名東南亞女性是常見的非法移工。訊息中亞登無法透漏太多,但對方年僅十五,是在「服務」的過程中受到殺害。

  非法移工又是童妓,做這案子注定是拿不到酬勞。警方往往對這種案件都是草草結案,不會放太多心思。然而對事件有一定敏銳度的班森看出其中的蹊蹺,雖然採取的手段不正當,但還是成功得到亞登的注意。

  「丹特,」加里的聲音從單薄的門板外傳來:「你還好嗎?」

  待在浴室裡的時間太久引起擔憂,丹特趕緊扭開洗臉台的水龍頭製造一些聲響:「沒事。只是你射得太深,我花了點時間清理。」

  「是、是嗎?抱歉……」

  鏡中緊張的神情,也隨著加里慌張的語調緩和下來。丹特稍微用清水洗臉,披著浴巾走出浴室:「不討厭就是了。外面好像又在下雨,不用送我到樓下了。」

  「沒關係。」加里趁著戀人穿戴外套及圍巾時,率先開門走到外頭:「我不介意。」

  明白對方是以剛才自己登門叨擾的話語回敬自己,丹特和加里肩並肩,走到大門外時,又不捨地相擁親吻。互相道別的吻雖少了情慾的深濃,卻多了依偎的綿長。加里發現湖水綠的眼眸搖曳著一絲陌生的情緒,很快地又被男人偏頭掩飾過去:「我真的該走了。亞登臨時丟一項案件給我,最近可能也不太常進事務所……」

  言下之意,是兩人相處時間只減無增吧。加里托住丹特冰涼的手掌,並落下一吻:「小心駕駛。」

  加里目前待的部門忙碌程度可不輸丹特。其實丹特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會突然示弱;年幼的戀人一點都沒有擺出任性的姿態,反而用親吻安慰、甚至貼心地叮囑他注意安全。

  唉,真想把所有的工作丟在垃圾桶,然後狠狠地跟加里幹個沒日沒夜。丹特嘆口氣,又抱了抱加里,轉過身面向停在對向車道的公務車,準備離去。



  化驗結果出爐,是讓人失望卻不意外的0%吻合結果。看似有所進展的案件再次回到原點,失落與鬱悶全在加里臉上表露無遺。嚼著糖霜甜甜圈的哈里斯乜眼,把僅剩一塊甜甜圈的紙盒推到對方面前。

  加里只是搖搖頭,昨天和丹特相處後的好心情已煙消雲散,現在實在沒有胃口吃任何東西。哈里斯本來就不是安撫人的料,胡亂把手上剩餘的部分塞入口中,抓起外套朝門口走去:「這次算是我判斷失誤,直覺這回事本來就不能輕易依靠。」

  「那位移工的案件,」加里的視線從分析報告上移到班森身上:「又會是誰來處理?」

  這菜鳥真的不適合幹這行。哈里斯聳聳肩:「天曉得,不會是我們就對了。」

  「嗯……你說得沒錯。抱歉。」加里抓起紙盒從座位上站起,搶在哈里斯之前走出辦公室。

  哈里斯明白他需要時間消化這份挫折和無能為力的絕望感,當加里表明自己要重回案件現場勘查時,純粹點點頭示意隨他去。將近一周的陣雨過後,蔚藍色終於重回紐約市井上空。宛如廢墟、久無人訪的布朗士街道與巷弄,也因周遭孩童嬉鬧聲有了生機。

  加里在附近雜貨店買了幾條花生巧克力,走出門外,朝對街十一點鐘的方向望去。案發現場就離這裡不遠,而白天時卻是當地居民步徒的主要路徑。在進展歸零的當下或許鬱悶難以排解,但卻讓他思緒異常地冷靜清晰。

  他想起總是冷靜且可靠的丹特。就算有決定性的證據,也幾乎不衝動行事,只等掌握的一切水到渠成。這時對街一名推著折疊式推車的孩童注意到加里的目光,招手朝他吆喝:「先生!」

  從思緒中回神,加里的目光逐漸凝聚在那孩童身上。他穿越馬路,關心:「怎麼了?」

  折疊車上堆著十箱啤酒,估計是要運到雜貨店內補貨。男童身高大約到加里的腰部,黑髮褐皮膚,標準拉美裔。長期搬運貨物使手掌變得不符這年紀該有的寬大厚實,儘管天氣轉晴,孩子的穿著在十一月的紐約還是略嫌單薄。

  「推到一半車子就不動了。」男孩的視線不時投向隔壁雜貨店,似乎很擔心驚擾到商家:「可以請你幫幫我嗎?」

  「當然。」加里很快注意到輪子卡在磚道的裂縫中,稍微抬起車身,眨眼間就解決男孩苦惱的危機。對方也不磨蹭,趕緊拉著沉重的折疊車朝店家側邊巷弄走去。

  「你要把貨推去哪裡?我幫你。」外表估計可能才十多歲的孩子,並不如其他孩童在學校念書,而是吃力地拉著貨物賺取溫飽的飯錢。加里彷彿看見過去刻苦的自己,不禁興起想伸手援助的念頭。只是在他推動折疊車時,驚訝著這十箱酒竟比想像中還要沉重。

  成年男人推都有些費力,更何況孩子?

  「謝謝你,先生。」男孩不吝嗇接受幫助,畢竟這些貨真的太過沉重。

  「叫我加里吧。你在這間雜貨店工作?」加里讓男孩把倉庫門解鎖,好奇地張望周圍。

  「伊格。」男孩簡單自我介紹名字後,拿起磚塊做擋門,開始使力把折疊車拉入店內,並在加里幫忙推擠時點頭道謝:「貨車司機們通常不太願意繞進來這條街,所以我跟幾個朋友會在他們吃午餐時幫忙把貨物送到雜貨店內。」

  「所以你們是從街口外來回搬貨?」加里錯愕,這段距離雖然不算遠,但要拖著如此沉重的貨,卻是非常不容易:「這麼多?」

  「並不是每次都這麼多,真的!」似乎是擔心見義勇為的男人把事態鬧大,導致餬口零工告吹,伊格連忙搖頭解釋:「因為找不到這台折疊車,所以貨才累積這麼多。」

  運送業者雖然也備有推貨的工具,但對於身形矮小的孩童來說操作上並不是那麼便利。於是孩子們合資,購買一台二手折疊車載貨。加里點點頭表示明白,心中卻有股異樣的違和感。

  有時先入為主的觀念反而會成思考中的死角。在挫折後一切從零開始的加里,深刻地體悟這份道理。或許打從一開始他們就是朝著錯誤的方向推論,或許事情起初就單純到讓他們出乎預料。加里把酒全數從折疊車卸下後,跟著男孩走到街口預備拿下一趟貨物,留守在車輛旁的孩子發現多出一名陌生的成年男子,緊張戒備全擺在臉上。

  「放心。」伊格流利地說著西班牙語,對方才稍微緩和情緒。接著抬頭對加里介紹:「他就是我的合夥人,奇諾,折疊車是在上周被他弄丟的。」

  「說過不是我弄丟的!」奇諾氣憤吼出一串西班牙語,甚至伸手推擠比他高一顆頭的男孩。加里雖聽不懂意思,但激烈的肢體動作讓他反射性地制止,當他捉住孩童的手掌時,意外掌心滿是平滑且硬實的厚繭。

  「別激動,我只是有幾件事情想問問你們!」平撫騷動後,加里重新清了清喉嚨,試著穩住語調避免讓男孩害怕:「不是弄丟的話,那麼折疊車去哪裡了?」

  叫做奇諾的孩子雙手緊捏衣襬,眼珠子骨碌碌晌久,才用英語吞吞吐吐地開口:「我借給別人用。」

  語畢,奇諾又用流利的西班牙語朝著伊格碎念:「你不該跟美國佬走在一起,你真的嚇壞我了。」

  伊格放軟態度,用英語轉述:「抱歉,請原諒奇諾。他平時不會這樣激動。」

  加里曉得,但他無法做出任何深表同情的字句或態度。因為拉美裔、非美裔,甚至東南亞各處遠到此地生活的人種面對的痛苦,是作為白種人的加里無法想像和體會到的。

  他掏出口袋裡的花生巧克力,折成兩半個別分給男孩:「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到44分局找我。」

  收到巧克力的喜悅,在聽見分局關鍵字時轉為訝異:「你是警察?」

  「我是私家偵探,目前在44分局協助調查案件。」加里笑笑,並把名片遞給他們。在兩個男孩楞楞收下名片時,把注意力移到折疊車上:「你們做這份工作很久了?」

  七歲開始做的。伊格回道,奇諾津津有味吸著手指上沾黏的巧克力後,也不如起初那樣警戒,跟著補充:「只要搬幾趟東西,就有錢可以買東西吃。」

  孩子們方才見到巧克力時露出的表情有多麼開心,加里就能猜到這些酬勞該有多麼微薄。在當今社會治安下,這類型的孩子相當容易被有心分子利用成為販毒下游或是走私打手。他取出錢包,掏出幾張鈔票──怕是這兩名男孩打從出生以來從沒看過的面額──分別塞到他們手上:「這台推車賣我吧。你們用這些錢去買一台更輕、更好用的。」

  見到鈔票上的數字,伊格面露驚慌。想要收下的手懸在空中,又匆匆收回背後牽著:「不,先生。我們不能收。」

  而他們之中個頭最矮小、最年幼的奇格率先解開加里的困惑:「我們只收一美元的鈔票。」

  年幼的孩子如果突然拿出超過十美元面額的鈔票,一定會引來不必要的糾紛。加里點點頭,把鈔票收回:「是我思慮不周,我先想辦法換鈔,在這裡等一下。」

  雖然費了些時間,加里總算是成功以自己的方式完成案件偵查。當他小心翼翼把推車扛回分局時,腦海中不時想起男孩拿到巧克力和鈔票的喜悅模樣。不過才待在分局幾日,他已對內部格局相當熟悉。不必員警指示,他順利走到分析室找妮亞做證物解析。

  當然,他並不會因此止步。加里知道這項案件,還有太多的真相等待他發覺。



  身體還殘留著數分前與戀人相擁的熱度,丹特在號誌轉綠前呆愣數秒,才緩緩地踩油門前進。細想過去,加里大概是他第一個長久交往的對象,起初自己也沒有料想到會與對方發展出這樣的關係──他無法想像自己能與誰如此親密──但加里直率、純粹的個性,冥冥中令他著迷。

  「雖然案件有保密義務,」離開辦公室前,亞登補充道:「但我不反對你跟藍道夫討論這件事。」

  這純粹是個人見解。亞登用眼神意會。在這事務所內,就屬他最熟悉丹特的辦案方式。加上藍道夫對於103 Duane St案件是知情的,有其他角度切入思考對進展利大於弊。

  丹特知道。不過在看到加里的瞬間,他又變得無法思考。明明以前他更沉著冷靜,更能把理性與感性切劃開來;如今加里讓他知曉何謂愛情、互相擁抱的溫暖,他就更懼怕把男人牽扯進來。

  駛入郭瓦納斯前往278州際公路途中,深夜空無一人的道路後方再次傳來異樣的轟隆聲。丹特瞥了眼後照鏡,路燈微弱光源下,數台車輛零落停在路肩。心裡不安加劇。他很清楚這並非方才情感糾葛所導致,而是長年偵查案件的直覺。

  這次在號誌轉綠的瞬間,丹特快速打檔並踩油門,改變主意在前方路口轉彎,這舉動一口氣將隱藏在黑暗處的氣息掀起洶湧波瀾,既然被察覺,對方索性開啟前燈,加快速度追上目標。

  此地為舊工業區,周遭房屋多半是廢棄倉庫為主,缺乏照明設備讓路況更加險峻。丹特飛快分析逃跑路徑,而這份能力確實勝對方一籌,在拐過兩次彎,州際公路入口即在不遠的五百公尺處時,後照鏡再無可疑車輛的蹤影。

  「甩開了!」飆升的腎上腺素與鼓譟的心跳還沒讓意識鬆懈,丹特把車速降回安全範圍,緊抓方向盤的雙手早已滲滿冷汗。伸手朝副駕駛座摸索手機,腦海裡只想著撥打給他最在乎的──

  幾乎是一瞬間。白色氣囊與劇烈金屬撞擊聲響在夜深的街頭炸開。眼前一片白景讓丹特無法釐清情況,不只四肢,頭和臉部皮膚都熱得難受。尖銳高頻率的聲音仍在耳膜與腦海盤旋,他努力抬動手指與兩腳,終於在氣囊消退時勉強能移動身體。

  跟蹤的車不只一輛,而他們手法更狠更瘋狂。當丹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後方時,率前超車並從副駕駛座那側衝撞──或許比起皮肉傷,他們比較在乎是否能留丹特的活口。

  對方到底是誰?跟目前接洽的案子有關聯?丹特推開車門,衝擊力道之猛,車輛右半側凹陷並打轉橫越逆向車道,前半車身衝上行人道才終於停下。麻痺感還未完全恢復,一手先撐著冰冷堅硬的石磚地避免身體摔入地面,丹特試著調節呼吸並吞嚥口水緩解耳鳴,濕漉磚道細微震動,讓他知道對方正快速朝這個方向過來。

  「可惡……」力氣比預期還要快抽離,丹特仍狼狽地摔到地上,朦朧視線中恰好看見前方不遠有條巷道,利用勉強還有知覺的另一隻手與雙腳,拚命踢著地面匍匐前進。

  「他要跑了!」
  「媽的這狗娘養的!」

  身為私家偵探,協助偵辦破解的案件越多,就越深入不見底的泥沼。丹特早已不期待自己會如何光榮下葬,也不期待自己能夠與誰白頭偕老;這一切,在一年前金髮羞澀的大男孩向他告白時有了變化。

  「放輕鬆,對你我都沒壞處的。」陰暗處讓丹特無法看清對方的長相,但這聲音他認得。他的直覺總是該死得準確。

  「去你的,」丹特從外套裏側口袋掏出M&P半自動手槍,對準朝他湊近的身影。在微弱光源照射下,才看清那股令自己難受的濕黏感,是來自傷口溢出的鮮血。「再靠近一步我就朝你的軟屌開槍。」

  粗俗發言與丹特散發的雍容氣質有相當大的差距。這無疑惹得這些人一陣訕笑,距離他最近的──Mysterium酒保──執意往前踏步,射擊聲亦毫無懸念地在彼此之間炸開!

  「這傢伙來真的!」

  身後同夥飆著一連串髒話,大腿內側滲出血紅的酒保臉色亦在瞬間刷得慘白。丹特重新上膛,不過隨著腎上腺素退去,創傷的灼燙劇痛感已折磨到他連維持意識都相當困難。

  「他媽的都給我滾開。」站在最後方,也是同夥三人中一直沒開口出聲的人,一把將酒保推開,抬腳硬是把持槍的手腕踩往地面,讓丹特只能絕望地瞪著手掌把唯一能夠保命的武器鬆開。

  加里,對不起。

  在頭部受到一次劇烈衝擊後,丹特終於失去意識。



  -



  黎明晨曦徐徐吞噬陰鬱與冰冷,為紐約帶來全新且難得的晴天早朝。安德森厭惡地看了窗外風景一眼,便準備起床漱洗。走入餐廳時慣性地開口指示智能管家啟動膠囊咖啡機。結婚多年的太太為他備好太陽蛋與兩塊素食培根,即使嘴上答謝著老婆的愛意,眉眼間仍誠實透露著一大早看見那種鬼東西的反胃感。

  直到攤開報紙,手機螢幕再次亮起通知,像是驗證沒緣由地煩躁感,那是來自舊識,第六通未接通知。他草草把煎蛋塞進嘴巴,吞了幾口咖啡嚥下,抄起鑰匙與公事包,匆匆與家人道別後離開。

  登記在安德森偵探事務所名下的Acura TSX,今早凌晨發現外觀受到嚴重撞擊,並廢棄在尼爾森街──估計是要從漢密爾頓大道駛入洲際公路,折回曼哈頓城。最後使用這輛公務車的,正是昨天下午,收到指派新案件的丹特‧凱爾塞。

  待他到現場時,車輛已被運到他處做詳細鑑識,收拾過後的現場,只殘留流彈的焦黑痕跡。根據拾獲的.45 ACP彈殼分析,擊槍者、現場血液化驗也都是出自凱爾塞本人。但詳細深層分析仍需時間,由於那處偏遠荒涼,亦無監視器拍攝得知昨晚凌晨到底出了什麼事。

  更糟的是,在幾乎潰不成形的副駕駛座夾層中找到丹特的手機。

  「如果手機在身上的話至少還能用GPS定位尋人……」亞登攤開丹特手持偵辦案件的留存檔,試著從中找尋蛛絲馬跡。可惜太多細節都只有丹特才清楚,偏偏早在幾個月之前,就把助手調離到重案部門去,否則身為拍檔,或多或少會知道案件進展的情況。

  「BOSS,」清脆的敲門聲讓亞登的注意力暫時從資料上抽離,有著蜜棕色頭髮、外表嬌小甜美的艾琳‧懷特,端著咖啡站在門邊:「您從早上進來就沒走出辦公室過,難得了今天的好天氣。」

  亞登點點頭示意咖啡隨意放在桌上便行,視線再次落在滿佈桌面的紙本上。冷漠應對並沒有讓甜美的艾琳退卻,她繼續說:「喝口咖啡休息一會吧?」

  本來想著等會再喝,聽見對方柔聲勸說,亞登也不好意思堅持下去。啜了口,咖啡豆烘焙香氣及特有酸味在舌尖擴散,沉重的眼皮不自覺睜開,又吞了幾口下肚:「泡得很好喝,這是你自己帶來的豆子?」

  「不是,是公司採購的市售咖啡豆。」艾琳笑笑:「沖泡方式是藍道夫先生教導我的。即便是同一種豆子、相同水溫,卻會因每個人的手法不同,沖出不同的味道和亮點。」

  或許是已經習慣快速且方便的膠囊式咖啡,卻忽略掉細膩繁瑣的美妙。他點點頭示意艾琳可以離開,並快速撥了通電話,把遠在布朗士分局辦案的那兩人調回來。

  剛把推車送入解析室的加里,就收到哈里斯的簡訊通知,直接在門口交應上車,迅速駛回曼哈頓區。抵達事務所樓層,電梯門一敞開,整趟車程壓抑的情緒也隨之爆發,加里根本不顧亞登正在與其他事務所內的偵探們對話,推開門,衝到辦公桌前:「丹特現在人在哪裡?」

  才一抬頭就望見一襲黑色衣著的魁梧男人,面露兇惡地瞪視自己。亞登被對方強烈的氣勢嚇得呆滯,幾秒後才從臉型輪廓與天藍色的眼瞳,辨識出這男人正是加里‧藍道夫!

  同行的哈里斯隨後跟上,朝他投以愛莫能助的眼神,表示就算是他也無能管教這隻瘋犬。過去曾面對無數重大罪犯的亞登,把心中萌生的膽怯嚥下,站起身:「我的舊識已成立專案小組,畢竟凱爾塞是事務所員工,相關人士就不能插手。」

  「我需要讓『事務所的員工』明白,這件事情就全權交由警方處理。以上,大家可以解散了。」

  成立專案小組?已轉交警方?可偵探社成立目標,不就是警方並不完全能夠伸張正義?加里無法接受亞登自相矛盾的說詞,更無法容忍被命令旁觀漠視的自己。憤怒剝奪理智,讓他握緊拳頭直直搥落辦公桌!

  「去你們的!別算我一個!」

  加里把掛在脖子上的識別證摘下,扔在桌面轉身離開。平時溫文和氣的藍道夫嗔怒失控,任誰都不敢對此吭聲。唯獨在他跨出辦公室後,哈里斯伸手扯住他:「喂,事情應該還有周旋的餘地,就我對BOSS的認識,他一定也很擔心那傢伙的處境。」

  「是『丹特‧凱爾塞』。」對於這過分輕率的稱謂,加里不滿已久。他狠瞪對方一眼,打從心底的畏怯令哈里斯本能性地放手。「沒打算幫我的話,就閃開。」

  「喂,藍道夫!」

  哈里斯看見亞登對此保持沉默,眼看菜鳥就要消失在辦公室盡頭,作勢要追上去之前,一道紅色秀髮率先從眼前閃過,高跟鞋踩踏於瓷磚的喀搭聲響瞬間將劍拔弩張的氣氛澆熄:「藍道夫。」

  不同於哈里斯急躁,沉穩平淡語調劃斷繁亂的思緒,成功引起加里注意;那對微睜的藍色眼瞳與幾乎沒有起伏的嘴角,雖然和丹特都屬於難以捉摸想法的類型,但加里覺得克莉絲汀‧泰勒更勝一籌。

  電梯門這時抵達樓層並開啟,泰勒沒拐歪抹角,直接把一份檔案遞給他:「收下它。」

  「泰勒小姐?」看著紙袋外側沒貼著任何案件名稱,加里心生猶豫,但還是老實接下:「謝謝妳這段期間的照顧。」

  踏入電梯並在金屬門緩緩緊閉時,加里似乎看見泰勒彎起雙眼,朝他露出淺淺微笑。直到離開矗立於貿易商圈的伍爾沃斯大樓,他不自覺將檔案捏緊,帶著無法回頭的覺悟前往郭瓦納斯。



  傷口熱辣的刺痛感不如數小時之前強烈,現在唯一讓丹特難受的,是雙手雙腳被繩索緊緊反綁在椅背上,所造成關節與肌肉的陣陣疼痛。頭部被罩上殘留起司漬味的牛皮紙袋,彌補被剝奪的視力,聽覺與嗅覺相對變得敏銳。足以讓他在濃厚的鐵鏽味之中,察覺到極微量的潮水氣味。

  他直覺性地猜到會在這裡的原因,但不解的是,為什麼會這麼快?

  兩次造訪酒吧,丹特有自信並沒有露出太大的破綻。難道是因為自己坦白來歷?但這樣大動作犯案、驚動到警方,反而失利。

  昏暗的空間此時突地乍現光芒,這裡唯一一顆鎢絲燈泡被來者點亮。透過紙袋下方的縫隙,丹特隱約看見黑影靠近,接著遮蔽物被粗魯拔開。

  對方正是把自己打昏的壯漢。光線之下讓丹特認出是在Mysterium Bar門外檢視ID的守衛;另一名個頭稍微矮小、耳朵個別穿戴環釘的男人,則是吧檯的酒保。不對流的空氣中瀰漫濃厚的濕氣與灰塵,昏暗光源外堆砌不少木箱,估計此處是建設在海港附近的租賃倉庫。

  眼前兩人少了昨夜的猖狂,此時臉上多了一絲對某人的敬畏退卻。很快地,心中的疑惑得到解答──丹特再次厭惡著準到要命的直覺。

  索托馬‧薩克森。可以說是布魯克林區內赫赫有名的幫派分子。不僅在這轄區販毒都必須經由他許可同意,傳聞野心極強的他,也涉及軍火販賣、走私人口等等非法之事。

  「果然是你。」丹特忍不住咧開嘴角,雖然事實如自己所料不怎麼有趣:「看來當初那份美國新公民的資料讓你過得不錯。」

  「這一切都多虧你的幫助,」薩克森抹了抹濃黑的口字鬍,說:「你現在正在做偵探?」

  「偶爾協尋叛逆不歸家的青少年之類的案件。」丹特聳聳肩,表現不以為意:「你知道的,青春期。」

  薩克森挑眉,他看過丹特的狡猾及狂妄;也看過丹特強悍不屈的一面。他托起對方沾黏血漬的下顎,開口:「甚至還會找到對方家裡去?例如展望高地的卑爾根街。」

  對方果然在酒吧那時候就開始跟蹤自己。聽見加里租屋處的地址,丹特不疾不徐,朝著薩克森咧開笑容:「我去那裡不是因為案件。」

  「那是為什麼?」

  撲通。撲通。撲通。丹特能夠控制呼吸,掩飾瞳孔收縮,卻無法抑制心跳因緊張逐漸加快。這事關加里,那名單純愛著自己的傻男人,無論如何都不能牽扯到對方。

  「純粹是為了打炮。」丹特直直盯著薩克森的兩眼,而男人明白,這副眼神並沒有說謊:「那名美國佬技術不好,老二倒是挺大的。」

  「哈哈哈哈!」明白縱使過了將近十年,丹特依然沒有變。薩克森爽快大笑並鬆開對方,回頭對著那名魁梧壯漢開口:「把那間公寓給我翻了,我要確定對方不會構成威脅。」

  「對方只是買了我一炮。」再如何壓抑情緒,丹特說出這句話的語調仍然透露出些許怒氣:「如果連這樣都要求證,我看你要找的可能不只卑爾根街。」

  「是。」薩克森很滿意自己成功吊起丹特的注意,他的手掌不安分地從下顎移到敞開的領口,注視鎖骨上的點點紅印:「畢竟你曾經是人人都可以玩的婊子嘛。」



  車禍現場已經被收拾得差不多,封鎖線甚至都已被拆卸乾淨,但碎裂的磚道以及牆面,依然能明白昨晚發生相當大的撞擊衝突。利用巴士移動的過程,加里認為已經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但當他遠遠望見損毀的外牆,內心還是漏跳好幾拍心跳。

  依據柏油路上燒焦胎痕判斷,丹特駕駛的速度偏快。追擊的車輛共有兩台,估計是前後夾攻之後將人擄走。現場大片乾涸血漬殘留,加里難受地皺眉,決定拆開泰勒小姐交予他的檔案,或許能從其中獲得線索。

  信封袋內裝有丹特的個人檔案,以及案件描述與相關證物清單。腦海推斷的畫面仍不及實際看到照片來的衝擊,加里能明白為什麼亞登要他們別插手處理──尤其對象是共處數年的工作夥伴──他翻閱細讀證物項目,發現意外的物品。

  鑲著數字八的紀念硬幣,由匿名戒酒會製造發行。

  他憶起丹特曾提過關於年少狂妄事蹟,男人當時表情平淡,甚至用輕鬆、置身事外的態度描述,讓當時的加里並沒有察覺到那都是逞強掩飾。

  「藍道夫!」

  呼喚聲在轎車駛到路肩時傳來,加里抬頭,恰好對上熟悉的臉孔:「哈里斯?」

  「上車吧。」對於省略敬稱這點哈里斯也懶得斥責,在加里乘上車後朝278州際公路駛去:「冷靜下來了?」

  「剛才很抱歉。」加里知道哈里斯是用自己的方式關心他,但想到丹特很有可能被殘忍對待就無法控制自己:「泰勒小姐剛才給我這個……丹特案件的相關資料。」

  「過去就算了。」哈里斯扳下遮陽板好減緩刺眼的夕陽,車子行進速度也隨之加快:「BOSS的態度也不太對勁,昨晚應該是和那……丹特,發生一些事。你知道些什麼嗎?」

  昨晚?加里的臉頰緩緩浮起紅暈。迫在眉睫的情況下,腦海浮現與丹特甜蜜的畫面是過於失職,可細細回想當時男人的行為舉止,確實有些怪異。而且,他這次隱約認同哈里斯的直覺,尤其是和安德森先生對質的時候,他看出微縮的瞳孔中透露出一絲愧疚與懊悔。

  「我在證物列表中發現戒酒硬幣,」加里語調有些虛弱:「昨天我和丹特見面時,身上有煙草味。他根本不抽菸。」

  「你有和他見面?」哈里斯記得昨天加里幾乎都待在布朗士,而自己下班後與克莉絲汀小酌,有聽對方說在辦公室看見丹特獨自被叫去BOSS辦公室會面。本來想問這之前是否有察覺出端倪,沒想到卻問出預料外的答案:「什麼時候?」

  「大概是接近零時,」加里想了想,又補充:「但我確定離開時是凌晨三點。」

  所以說丹特是在和加里分開後遭受襲擊。哈里斯直覺性地不追究會面細節,反問:「你住哪裡?」

  「你問這個……」加里從哈里斯嚴肅的神情中漸漸明白,襲擊丹特的人估計早就開始跟蹤他,所以自己極有可能會成為下一個目標。

  兩人達成共識,車子立即轉向駛往加里的住所。在還未摸清對方來歷的情況下,他們誰也不敢大意。加里讓哈里斯在車上等候,獨自上樓。才一拐過走廊轉角,就遠遠看見租屋處的門鎖遭到破壞,狹窄的屋內也被翻成一團亂。

  假設對方是在丹特接手BOSS交付的案件後被盯上,那麼期間被拜訪過的加里,也難以避免遭受懷疑。衣櫥與收納櫃都有被翻找的跡象,幸運的是存摺並未遺失。

  他們想要在這裡找什麼?有找到他們想找的東西嗎?又是什麼時候來翻的?加里思考著,眼角餘光恰好瞥見凌亂書架上,裝有警校畢業時的團體照相框。

  玻璃反射中有個身影朝他逼近。

  他立刻轉身抓住對方朝自己伸出的手腕──槍擊聲旋即在這十坪大小的套房內炸開,順利迴避腦袋開花的命運──犯人和自己差不多高,身形卻相當魁梧。加里敏捷地把手臂扭到對方身後,並奮力朝著脊椎敲擊,神經端受到猛擊帶來的短暫麻痺讓犯人失去行動能力。

  「沒事吧,藍道夫!」本來在外頭守候的哈里斯,聽見槍擊也不得不趕緊上樓確認菜鳥的狀況。卻沒想到目睹加里滿臉憤怒,扳起機板、槍口直直戳著犯人後腦的景象:「冷靜一點!」

  「我在問你,澳大利亞裔的男人在哪裡!」加里對著身下的男人咆哮,而對方顫抖的雙肩乍然停止,還發出嘻嘻嘲弄笑聲,對他的偵訊絲毫不感膽怯。

  「藍道夫,你這樣無助於事……」哈里斯小心翼翼靠近加里,順利握住槍柄時重新把保險鎖上:「深呼吸……」

  「我想起來了,」也許是確保不會遭受槍擊,犯人回頭,朝加里咧開猥瑣笑容:「那個紫髮婊子吸我老二,吸得很香呢。」

  這下怒氣一口氣衝破界線,加里不斷壓抑的怒火與自責終於找到抒發口,他根本不在乎能否確實壓制住犯人,摁住肩膀把人面朝自己,二話不說就握緊拳頭朝對方的臉揮去!

  哈里斯眼睜睜看著犯人在加里揮出第一擊後鼻腔噴濺出鮮血,掀起的怒火不是那麼容易被熄滅,身高逼近兩米的壯漢在吃下第三拳後搖搖欲墜,加里甚至擰住對方的粗硬短髮,把那副本就醜陋的嘴臉拉到面前,接著再朝正面送上一拳。

  「我他媽再問你一次,」加里將眼皮上被噴濺的血液隨意抹去:「澳大利亞裔的男人,在哪裡?」

  發洩怒氣到底是得有個限度,為避免逮到的嫌疑人昏厥,哈里斯再次出聲:「我說了這樣無助於事。」

  鼻腔不斷溢流溫熱鮮血的男子也招架不住私刑的痛苦,扯開喉嚨喊道:「媽的你真該聽聽周遭其他人的話……」

  加里可不想被疑似拐走丹特的傢伙說教。他順從哈里斯暫且鬆手,並又在對方鬆下戒心時猛揪住衣領,前額狠狠地朝鼻樑撞去。接著深吐長氣,站直身,好從高處凝視蛆蟲似蜷縮在地上的男人:「哈里斯先生,可以先替我看住他幾分鐘嗎?」

  「當然。」哈里斯使用手銬把嫌疑人的雙手固定在背後,並拾起打鬥時掉落於地的槍枝。沒過多久廁所水聲停止,稍微清洗臉部血跡的加里很快地回到狹小的臥房裡。

  從哈里斯手中接過FN MK2,退出彈匣確實少了方才擊出的那一顆。偵探出勤時都會配有一把防衛用的槍枝,但史密斯威森M29無論精度或貫穿力不夠,頂多只能用於近戰防衛;但這把不同,裝上SS190子彈不僅速度極快,穿透力也相當優秀,甚至有「警察殺手」這令人反胃的別名。

  「先離開吧,」加里扯著手銬逼對方站起:「這附近住了不少外國留學生,警察來是遲早的事。」

  果然後腳才一踏出租賃公寓,即能聽見警笛聲在寧靜街道迴繞的聲音。他們加快腳步乘上車,由哈里斯駕駛、加里與嫌疑人在後座,朝著逼供得來的目的地駛去。

  這時加里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為布朗士44分局。

  「藍道夫,我是妮亞。」

  加里脫離事務所經過八小時,接到配合分局的電話不經讓他詫異安德森沒有把情況轉達給警方知道。他決定先不坦白,回道:「怎麼了?」

  「關於你早上送來的推車……我在上面發現幾樣很有趣的線索。」妮亞從無數的視窗中點出前科資料庫,畫面中是一名有著深邃五官的黑髮拉美裔男人,這也能夠說明為什麼孩童對於該嫌疑人的警戒心較加里的低。「收合機關夾帶的塑膠纖維,和分屍案的塑膠纖維99%吻合。」

  「而且採取的指紋樣本,電腦裡已經有建檔前科。」

  只要曾經觸犯過任何法律,警方的電腦即會建立留檔。即使當初推崇這項法律時遭到多數人反對;不可否認,在執行與偵破案件時確實能獲得極大幫助。加里沒來由地感到害怕,明明昨天迫切地想要找到案件的相關線索。

  「對方有多項毒品傷害前科,最近一件案子是和嫖妓有關。過程中把交易對象打得頭破血流,對方趁機脫逃後順利報警才得救。」

  身旁的男人目光不斷在加里身上飄移,似乎想趁機找尋逃脫的時機。可這反應並沒有逃出他的視線裡。他很快地摁住手臂關節並往反向凹折,惹得對方一震哀號。「可以告訴我對方的長相或是身型數據嗎?」

  妮亞似乎被壯漢低沉的嚎叫聲嚇到,話筒另一端沉默數秒才緩緩回道:「身高一米七偏瘦,頭髮偏長及肩,兩耳各穿三個耳洞,左撇子。」

  各種描述都與身旁的嫌疑人不相符,但加里猜測,這男人必定與對方認識:「應該還有其他情報,能查到對方的就職場所或是住處嗎?」

  「是能查得到,」妮亞已經透過駕照號碼找到對方購物紀錄,並推算出該嫌疑人日常進出的場所。「不過接下來的進度調查,已經不需要私家偵探插手協助了。」

  言下之意,即是妮亞會請示上級發布通緝令,由警方出面逮捕對方。做偵探這一行就是如此,廢寢忘食蒐集到的證據,最終都得將由警方執行法律制裁。加里身為助手,只有從旁協助丹特或哈里斯,如今僅差一步之遙就能偵破案件,空虛與不甘強烈充斥著內心。

  「我明白了。」加里強迫自己接受,並切斷與妮亞的電話。

  這氣氛哈里斯再熟悉不過。他透過後照鏡瞥了加里一眼:「化驗結果出來了?」

  「對,」加里揉著陣陣抽痛的太陽穴:「結果出爐,跟分屍現場採取的一致。對方有前科。」

  「是嗎。」哈里斯點點頭,再次把視線放回前方。他無法開口安撫要加里習慣,因為就連幹偵探多年的自己,在轉移證據的當下也會不甘到幾乎氣憤的程度。他點了根菸從尼古丁中尋求慰藉,說:「那我們必須好好思考要不要把『最後籌碼』交給警方了。」

  被打到頭破血流的男人聽出哈里斯話中含意,野性本能讓他顫慄,視線恰好對上天藍色眼瞳。天生魁梧的體格塑造出他唯我獨尊的性格,以至於在老大下達命令時,他有著能夠一人處理妥當的錯覺。然而持有警徽的走狗們內心往往會有人道與正義作為最後一道防線,當他知道處理對象是警察時,也先入為主地這樣認為。

  但他錯了。冰冷乜視、把他往死裡打的男人,他媽的根本不是警察!



  -



  丹特是在人生最放縱不羈的時期認識薩克森。漫無目的的空虛與過去陰霾糾纏使他痛苦,而酒精是最簡單、最快速能夠抽離當下情緒的途徑。

  果斷乾脆,不留情面,這是當時薩克森身邊所欠缺的特質。因一場偽造移民身份的交易與對方結識,處於社會光明面之下的他們各取所需,可薩克森本性貪婪無厭,即使完成一項差事後又會有下一份要求在等待著丹特。

  曾經深陷的泥淖是不可能輕易脫身,丹特必須承認,在狼狽地離開澳洲布里斯本時,並沒有把事情處理得很好;即便斷開與過去的所有聯繫、行事再如何低調,他終究是得償還過去堆砌的罪孽。

  「大費周章把我綁來這裡,不單純是老友重逢吧?」距離指派手下前往展望高地已過了一小時多,腦震盪產生的噁心感逐漸淡化,丹特試著穩住情緒,朝著薩克森跟前的手下說:「真遺憾你還能走路,下次我會射準一點。」

  被出言諷刺的酒保滿臉氣憤,忍不住抽出折疊刀朝丹特奔去,而本該被綑綁在椅背後方的兩手不知何時已經鬆綁,丹特掀起木椅朝對方身上砸去。製造出的空隙雖然短暫,卻足以讓他緊握繩索兩端,快步移到後方圈繞脖頸並往上提起。

  緊勒住氣管的狀況下,約莫五分鐘就能斃命。身形偏瘦的酒保死命瞪著雙腳,刀刃甚至刺入丹特堅實的大腿肌,儘管如此卻仍無法從中掙離。

  「唉,說過幾百次做事情不要衝動,對方曾經可是NAVY(澳洲皇家海軍)。」薩克森嘆氣,抱怨著:「你瞧,這就是為什麼我希望你回來的原因。」

  「我戒酒了。」刺傷的痛楚反讓丹特將繩索扯緊:「沒有我,你也混得不錯。」

  「但也僅限於布魯克林。」薩克森輕笑丹特沒有意會到話裡的含意:「離開這裡,我就什麼也不是。」

  或許每個人的存在都沒有想像中重要。丹特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過去透過酒精麻痺罪孽造成的苦痛時,得來只有加倍的空虛。意識到前方等待自己的只有荒廢末路,所以,既然遭受審判的日子終究來臨,那他希望在剩餘的日子中,能夠多少贖清犯下的罪。

  就是今天吧?丹特後悔沒有及時轉告亞登103 Duane St必須交由警方處理,手上處理的青少家暴案也還沒找到關鍵性證據。未來無法幫助更多孩童,他深深感到遺憾。

  但要說最遺憾的,莫過於那晚沒有再和加里多相處一會,他沒能告訴對方,被他喜歡上是人生最幸運的事情。

  在酒保力氣削弱的一剎,丹特鬆開繩索並拔出陷在左腿部的小刀,朝薩克森的方向快步奔去!對方亦不是省油的燈,他立即掏槍朝前方射擊。子彈高速旋轉擦過丹特持刀的右上臂,布料與鮮血噴濺,摺疊刀也因此脫離手心。

  刀柄抽離傷口後血液快速流失,旋即而來的灼熱痛楚令左腳無法使力。丹特狼狽地跌在水泥地上,場面主導權再次回到薩克斯手中,得意地扯開笑容蹲在他身邊,將槍重新上膛並準確地摁在腦門:「你值得更好的待遇。只要肯回到我身邊,我可以給你個好位置。要金錢、酒,甚至是老二,都不是問──」

  「老大,處理完了。」一道宏亮嗓音硬是打斷談話,讓薩克森不得已暫時把注意力從丹特身上移開,落在徐步從門口走來的男人身上。

  算算距離發出命令差不多經過一個半小時,薩克森輕哼,問:「對方是什麼來歷?」

  「……是他媽的條子。」

  魁梧的男人站在光源之外,儘管昏暗,卻足夠讓丹特看見對方衣服上沾滿大片血跡。薩克森聞言,咧開笑容,槍管也藐視地移到丹特的臀部上:「凱爾塞,你這淫蕩屁股還吃到警察的老二?」

  這不是真的。丹特多希望是自己聽錯。加里平安無事與班森在布朗士分局辦案,今晚根本沒有在展望高地──

  「那把槍還不錯吧?剛好匹配它的美名──警察殺手。」

  「雖然難纏,但我保證絕對死透了。」

  「啊啊啊!」丹特突然發瘋似地拚命扭動身體,準確地握住剛才掉落的折疊刀並往薩克森的腿部刺去!儘管穿破布料、劃開肌肉組織的觸感令他作嘔,但他仍毫不猶豫:「我他媽下地獄也要拖著你!薩克森!」

  內心那些壓抑將近十年的絕望瞬間衝湧心頭。愛情使人堅強,亦使人脆弱。丹特聽見心靈瓦解碎裂的聲音,那些碎片再也拚湊不出讓自己溫暖的表情。

  答應與加里‧藍道夫交往的當下,他甚至沒有把這段關係看得很重。他總是刻意表現從容,總是用玩笑掩飾藏匿;卻毫無自覺那些無數的防備舉動,已經成為深愛對方到無法自拔的證明。

  「媽的!」腿部被刺傷的疼痛讓薩克森放聲哀號跌坐在地上,並利用槍托攻擊對方握著刀刃的手掌。重敲令骨關節麻痺,丹特不得已鬆手,折疊刀也因此被剝奪丟至觸及不到的遠處。失去武器的丹特並沒因此頹喪,他扯住對方的褲管移動身體、張嘴狠狠咬住男人腿上的傷口,這反讓薩克森明白談判破裂──丹特‧凱爾塞即便是死,也不會再走上舊路。

  明明遭受毆打、刀傷槍擊,與車禍重創,此刻的丹特卻感覺不到一絲痛苦。深入齒列的溫熱血肉讓他難以呼吸,是時候了,他緩緩闔眼,在哀號中依稀聽見扣下板機的聲音,等待下一顆子彈射入大腦,擊碎最後的回憶。

  「先別動。」

  不同於剛才渾厚的音調,穿透耳膜的聲音清澈且在一瞬令丹特心臟酥麻。他與薩克森相同驚訝,然而站在暗處的男人已經舉起FN MK2槍管,對準薩克森持槍的手臂並射擊!

  「啊啊啊啊!」震耳嚎叫隨著血肉一同炸開,滿口鮮血的丹特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眼前的人竟然是加里‧藍道夫!

  加里快步向前把掉落的手槍踢開,並抽出手銬制服薩克森。接著撕開衣襬,為丹特的左腿做緊急包紮:「沒事了。」

  面對加里冷靜地處理傷勢,丹特點點頭並嘗試調節呼吸平穩情緒。可上一秒已經做好赴死覺悟的自己,並沒有料到這種結局,再次見到深愛男人面容的他忍不住潰堤,淚珠滑落、眼眶熱酸的感覺隨之浮出。

  抵達設置於港口旁的倉庫之前,哈里斯與嫌疑人提出一項交易:作為汙點證人並提供出所有挾持丹特‧凱爾塞事件的所有情報,換取證人保護法進行庇護。加里不得不佩服對方在這件事情上很有一套,嫌疑人幾乎是立刻答應,並供出犯案參與人、計畫,甚至領頭的名字。

  薩克森。或許加里對這名字不熟悉,時常偵辦刑事案件的哈里斯倒是聽聞不少。近年在布魯克林興起的幫派就以他為首,涉及幫派糾葛,確實已超出他們能力所及範圍,哈里斯不難理解為什麼BOSS要求此案件全權交由警方處理。

  但身為偵探的他們也比任何人清楚,絕大部分的案件的結果都是以悲劇收場。當目的地確定為租賃倉庫後,為不驚動目標,加里換上嫌疑人的衣服,以確保能將主謀一網打盡。

  「警察隨後就到,」確認外圍已無危機,哈里斯走向另一名癱倒在地的嫌犯身邊,確認生存跡象。「還有呼吸,外貌特徵跟分屍案嫌疑人有多處吻合。」

  「剛才我制服的應該就是主謀沒錯。」加里點頭回應,並輕輕把丹特放躺在地面上:「先讓心臟低於傷口。」

  丹特從來沒有過這種不想與對方分開的心情。那怕血流不止,他也想抱住對方不願分離。讀出戀人無聲的反應,加里撥開因汗水與血液糾纏的瀏海,親吻眉宇:「我保證不會分開太久。」

  在放軟態度決定順從之時,喧囂警笛聲從遠至近,凌亂且沉重的步伐與槍械喀答聲音從門口處傳來,加里與哈里斯將身上的槍枝丟至光源處,並舉起兩手表示降伏。

  唇瓣殘留在額上的溫暖觸感,漸漸擴散至丹特的胸膛。淚水朦朧的視線裡看見象徵正義的紅藍光線,接著任由強烈的睏倦感侵蝕,陷入昏迷。



  -



  警方瓦解幫派內鬥的消息佔據地方新聞台好一陣子,就連觀光景點架設的電視牆不時播映著警局長在記者會上振振有詞的畫面。分屍案嫌疑人在急救後恢復生命跡象並轉移羈押,掌握布魯克林地下勢力的首領則是以涉及走私、擄人傷害等罪名法辦,不過在此之前,則是先安置到醫院單位接受基本的創傷治療。

  躺在瀰漫消毒水、藥劑氣味的醫院裡,患者起此彼落的嗚咽與護理人員忙於治療的窸窣聲響,讓丹特很難放鬆身心。擺在兩張病床之間的電視機恰好結束新聞播報,視線從乏味的廣告上移回緊纏於左大腿的繃帶,吞嚥口水滋潤乾澀的喉嚨。

  在剛清醒時,警方到床邊告知他的刑事責任。畢竟他差點勒斃嫌疑犯且持刀刺傷薩克森,必要程序還是得跑。幸運的是在這場打鬥中沒有人死亡,只是鬧了這一場風波,勢必得再麻煩亞登處理後續。

   「丹特‧凱爾塞。」穿著素色護理服的醫療人員快步走到床邊,並拿起病歷卡核對。過程中甚至只抬眼快速瞄了床鋪一眼,似乎只為了確認與照片上的是同一位病人。

  「我是。」

  「縫合傷口還會痛嗎?」

  「有一點。」

  「明白了。」醫療人員微微點頭,在加註的欄位寫上增加止痛藥的劑量:「下午就可以辦理出院手續,有需要幫你聯絡家人?」

  對於自己相當遙遠陌生的字詞,過去總是讓丹特尷尬甚至無所適從。此時腦海裡,卻自然而然浮現出一張讓胸口發熱的靦腆臉龐。他搖頭:「不,我想我能自己處理。」

  從病床周遭幾乎沒擺放任何私人用品,猜測自己大概是直接從案發現場被急救過來。由於丹特涉及傷害與殺人未遂嫌疑,案件關係人不得與他會面。傷勢過重送醫後昏迷三天、意識甦醒觀察兩日後,終於得到出院許可。

  撐著院方提供的拐杖至櫃台處辦理手續,丹特還在忖度著下一步該怎麼走,就先注意到櫃台人員視線落在身後不遠處,開口:「凱爾塞先生,我想對方應該是來接您的。」

  起初帶著恩人的引薦信函、隻身抵達紐約時,亞登似乎不太看好來自異國的新移民。或許是當時事務所正人手短缺,即便簽證事宜相當繁瑣,他還是僅憑丹特迷網中帶有的一絲覺悟,頷首收留下來。

  再者,對於他與薩克森之間的糾葛,亞登從頭到尾並不知情。猶如未爆彈的存在,想必事務所的工作也會告吹吧?那麼此時要不是來找自己約談,就是指派律師協助處理後續的法律責任。

  「不好意思讓你跑這一趟,亞登……」放下簽完手續的原子筆,丹特深吐氣試著放鬆表情,轉過身,卻再次被眼前的男人嚇到僵住身體。

  蜜棕染劑大部分都已退去,天藍色的眼瞳直直盯著他,身上服儀乾淨整齊,早已沒有案發時的刺鼻酸臭與血味。加里其實不是很意外丹特沒料到是他來迎接,刻意忽略反應,打破僵局:「上車吧。」

  門口外停著一輛貼著連鎖租車標誌的Focus 4D,加里打開副駕駛車門,靜靜等待丹特移動到轎車旁。從乘上車、駛入車流,彼此間的氣氛相當沉悶。明明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和對方訴說,可真的與加里獨處時,丹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總之,先打破氣氛吧。丹特深呼吸並扯開笑容,透過眼角餘光觀察著加里的反應:「真難得看到你駕駛,感覺越來越熟練了。」

  「還行吧。」加里切方向燈,準備轉換車道駛上快速道路。

  擅長察言觀色的丹特,應對過不少攸關生死的談判場面。他懂得人心,懂得利用肢體和言語進而達到自己的目的;但現在卻只能抿緊唇瓣──懼怕開口──初次面對加里這樣的態度,他怕事情會如預測的那樣發展。

  車子最終停放在伍爾沃斯大樓對面的市政廳公園路肩,加里拉起手煞並解鎖車門:「是該道別了。」

  整趟車程中,加里似乎沒有把視線移到他身上過。丹特揪緊衣襬,胸悶得難受:「你不跟我上去事務所嗎?」

  「哈里斯先生會在一樓大廳接應你。」加里偏過頭,視線落在丹特的反方向。

  「之後呢?」完全將自己拒絕於外的反應,讓丹特無暇顧及顫抖的聲音會暴露真心,伸手輕擰男人的衣袖:「你會再來接我嗎?」

  不料加里卻扭動肩膀,硬是把衣服從指尖中甩開。丹特明白這動作的意思。

  「我現在沒辦法冷靜跟你談。」直順的金髮被加里煩躁揉亂,深深吐氣平撫情緒:「……我已經向事務所辭職,租屋處被破壞房東逼著我退租。」

  「……對不起。」丹特除了道歉以外,什麼也說不出口。

  「我不是要你的道歉。」加里終於回頭與自己對視,但總是漾著溫和笑容的男人,此時閃爍淚光的眼神中卻充滿痛苦。

  從得知丹特遇害、被事務所命令不得插手介入,到決意衝入幫派糾紛結果發現對方與戀人熟識。每分每秒,加里無不處在隨時會失去丹特的狀態下。他發了瘋似揪住任何線索不放,甚至在看見男人受到刀刃刺傷、渾身是血時,都只能壓抑近乎崩潰的理智,持槍制伏黑幫首領。

  在對方來公寓的那晚,明明察覺到男人與平時有異,卻沉溺甜蜜恩愛到無法做出正確判斷。比起氣丹特有所隱瞞,加里更悔恨沒有挽留住對方的自己。丹特‧凱爾塞是很優秀的偵探,他也能理解對方早已習慣獨自辦案──

  「難道……只有我單方面認為我們在交往嗎?」說出口的瞬間,很有可能會結束這段感情,但加里就是按耐不住藏於心中已久的疑惑。

  他們是情侶,不是更應該相互扶持?

  丹特打開車門,確定拐杖落地並穩住後,才緩緩把身體重心往車外移。關門之前,他看見加里胡亂抹乾眼角滾落的淚水,視線仍倔強地放在前方:「我會等你……無論你需要花多久時間冷靜。」

  在哈里斯接應下,丹特順利返回安德森偵探事務所。與同儕們報平安與寒暄後,就必須正式面對未來的難題。一進到亞登的辦公室,就迎接一個大大的擁抱:「丹特!幸好你還活著!」

  「會痛……」被緊擁入懷使左手臂還未恢復的槍傷隱隱作痛,丹特看著亞登抹著淚水的模樣,才意識到,當他在醫院遇見加里時,其實非常期待重回他的懷抱。

  ──我保證不會分開太久。

  當時的話語帶給自己多少撫慰,此刻內心就有多少空虛。他可能再也看不到加里的笑容,再也無法依偎在那堅實的胸膛裡。

  亞登第一次看見丹特紅著眼眶無聲哭泣,慌張地朝辦公室外揮手尋求救兵。在塞了衛生紙盒與紅茶後,趕緊讓他坐著休息。

  「不要緊,我只是很高興見到大家。」坐在待客區沙發上的丹特擤完鼻水,啜了口紅茶潤喉:「來的時候我有稍微聽班森解釋案件後續,保釋金我會償還給您的。」

  「不用,那都是小事。」丹特加入事務所後解決相當多棘手案件,相處這些年來也產生深厚的情誼。亞登利用警方人脈平撫後續,也算是一點小小補償。「藍道夫還好嗎?」

  不太明白話題怎麼會落在加里身上,而亞登率先開口解釋:「畢竟打從一開始,就是藍道夫隨車跟著你去醫院急救。直到警方介入,他才暫時離開。」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辦理手續時,護理人員一眼便認出加里是來迎接他出院的。丹特茫然,若是警方介入才離開,不就等於昏迷期間加里都在醫院裡守候著他?也許加里來醫院接他並不是巧合,而是在離開之後,固定會回到醫院確認他的情況?

  重重疑點獲得解釋,對於加里的愧疚與自責就越來越深。不過,還有件事丹特不明白:「加里為什麼離職了?這案件他並不需要負任何責任。」

  「那是出自於他個人意願,」即使過了數年,偵探仍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亞登比誰都不願意看見逐漸走上軌道的新人撒手離職:「不過我沒答應就是了。」

  言下之意,如果加里執意離職,亞登也只能遵從對方的意願。

  「雖然事件以幫派鬥爭落幕,不過根據警方的線索表示,還有一名嫌疑人在逃。」亞登收下丹特繳交的住院治療收據,著手準備向保險公司理賠的資料。並且打了通內線,要秘書再次安排哈里斯駕車送丹特回去。「先休一個月的長假養傷,然後……帶著藍道夫一起回來。」

  飲盡的紅茶後韻充斥味蕾,闔上眼,加里氣忿痛苦的表情盤旋於腦海中。丹特彷彿回到昔日踏入此片陌生土地的時候。胸懷自信,卻彷徨失措、充滿不安──他畏懼著迎接自己的未來裡,沒有加里的存在。

  但想起曾經落在眉宇間的輕吻,冰涼的指尖便稍稍恢復熱度。丹特恍然,他早已不是過去必須隻身奮戰的凱爾塞。為了不在海軍內受到欺凌、踏入異國時不被排擠,他塑造出強大且完美的表象;但淌在血泊、誤信加里的死訊時,才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脆弱且無力。

  「看來你已經做出決定了?」亞登接過空茶杯,莞爾。即使丹特不必開口說任何話語,也能明白對方思忖出心中的解答。做偵探這行觀察力就是要命得敏銳。

  丹特點點頭,重新撐起拐杖。無論結果如何,他已做好覺悟去面對這一切。



  -



  漫步在飄散著些許嘔吐與垃圾臭味的地下鐵中,加里這段日子撇除睡眠與進食之外,就是奔走於各處轉乘路線尋找新的落腳處。房東給予的搬家期限眼看快要來臨,雖然有警察與偵探的背景使他不擔心往後出路,但內心卻有股強烈的空虛感,讓他不確定這麼做到底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從前在事務所做文書處理時,好像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

  或許能歸咎在一切恰到好處的時機。在員工眾多的事務所內,只有丹特主動接納自己。向來不與他人談論私事的加里,在散發精練成熟氣質的對方面前自然傾吐,事後有條理的領導、提拔,更是作夢都沒想到的發展。

  在事務所工作的這兩年間,加里曾以為能夠獨當一面。但事實是,就連自己參與的最後一份案子,都還是依靠丹特提點才得以找到出口。他下意識依賴對方。會不會正因為這份依賴,才造成男人有必須保持堅強的錯覺?

  「結果我也沒有立場指責對方嘛……」視線聚焦在窗戶映出的倒影,加里臉帶疲倦,鬍渣也冒了不少出來。也許這段時日看的公寓並不是不符條件,而是他根本就沒有做向前邁進的心理準備。

  地鐵抵達目的車站後,加里隨著人流走出車站,終於能從沉悶潮濕的霉味中喘口氣息。他轉了轉手錶確認時間,便快步朝著目的地前進。

  「床跟衣櫃都有,甚至有對外窗!」踏入比預期還要小許多的房間內,加里一邊注意不撞傷仲介,一邊找適合的空間容納自己魁梧的身體。「周邊機能也不錯,大型商場或公園徒步三十分內就能抵達。」

  廁所比之前展望高地住的還要狹窄,只有淋浴蓮蓬頭。房間內放置雙人床和衣櫃後,幾乎沒有活動空間。但搬家期限迫在眉睫,加里似乎已無其他選擇:「這間租金能再便宜一點嗎?」

  「這價位已經相當划算了,有對外窗的房型通常都還要更高!」仲介試圖表現出通情達理的模樣,繼續說:「九百美,不能再低了。」

  「……我明白了,讓我考慮一下。」加里點點頭,離開這幢矗立於郊區的磚瓦公寓。無力地坐在台階上望著不同於以往的清幽街景,甚至想著,乾脆不要再做多想,就直接把這間套房簽下去。

  合約訂金、首付租金、上一個租屋賠償金額,掐指算算在偵探事務所內存的錢應該也所剩無幾。考慮到待業空窗期,以及剛起步所需的交通費和開銷,加里又煩惱到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裏側口袋的震動感,稍稍讓他從這煩躁的思緒中脫離。在加里發現來電者是丹特時,訝異地睜大雙眼,想都沒想直接把按鈕滑向紅色圓圈。現實問題仍亂成一團,況且還沒能好好靜下心,思考該如何為上次分別時說的話道歉,但直接掛斷又顯得無禮。因衝動行事而自我厭惡時,電話再度響起。

  指尖懸在螢幕上方半晌,加里深吸口氣後接起:「喂……?」

  另一端靜默。不小心誤觸嗎?加里困惑著,卻沒急著將電話掛斷,反而緊緊貼住耳廓,深怕錯過對方的聲音:「怎麼了……丹特?」

  話筒終於傳出些許窸窣聲響,加里覺得很像是吸鼻子的聲音。

  「沒事……」丹特好恨自己又在逞強:「只是有點……算了,我在說什麼……」

  加里不禁笑出聲,尷尬地搓著漸漸發熱的脖頸,他比想像中還要思念對方的聲音:「傷口恢復得還好嗎?」

  「嗯,雖然留下疤痕,但注意飲食跟後續照顧,總有一天會淡掉的。」

  這道理是不是也能套用在彼此身上?雖然與丹特道別時加里難過到心碎,但現在卻能心平氣和地跟對方聊著天。明明說要冷靜、保持距離的是自己,加里卻無法壓抑想要與對方見面的心情。

  「丹特,我……」加里想為自己的態度與過度依賴道歉,但想說的話全數卡在咽喉難以吐出。

  「我知道你可能還不太想見我,」丹特鼓起勇氣,說出撥這通電話的主要目的──是時候釐清兩人的關係。「但如果等會有空的話,要不要一起吃頓晚餐?」

  透過電話加里很難解讀對方的情緒,但不知怎地,心中隱約覺得若是回絕這項提議,那麼他與丹特之間的關係就再也無法延續。

  感情走到這個地步,男人在語句中甚至沒有給他太多壓力。處處退讓與示弱,無不是表現出內心的愧疚。用街邊商店買的拋棄式刮鬍刀稍微整理儀容,加里再次站在上城區住宅門前,手指還沒按到電鈴,門就率先從內側打開。

  無論是誰都沒能做足心理準備,卻又抑制不了早一刻見到對方的心情。丹特咧開笑容,肌膚在藍紫色微卷髮絲的襯托下更顯白淨,帶有燙痕的襯衫與扣至頂端的鈕扣,一絲不苟的舉止與儀容,與加里過往印象中一樣完美。

  「嘿。」加里搓著後頸,試著表現自然:「可以借個浴室嗎?老實說我已經兩周沒洗澡了。」

  「喔,當然。」丹特退後幾步讓出空間好讓男人進屋:「浴室在……」

  「走廊右邊第一間。」交往的這一年裡,加里雖然在丹特家過夜的次數不多,但也足以記熟裝潢格局。

  睽違半個月沒有聯繫,丹特沒想到自己還能夠與加里見上一面。他其實很開心加里表情已無上次見到那般痛苦,但心底一部份也在害怕,這是否也表示男人對他們之間的關係感到釋懷?

  不要緊。替加里備好換洗衣物的丹特坐在沙發上深呼吸,闔眼並在腦海內反覆演練著溝通的情景。就算再次惹惱對方,他也必須承受;就算對方再次離自己而去,他也沒資格伸手挽回……

  「丹特?」清爽皂香隨著加里的步伐擴散至客廳,他聽見男人反覆咕噥只好出聲輕喚。在對方回神並轉頭望向自己時,他尷尬地拉起衣襬:「我都不知道這件衣服原來在你這。」

  「是啊,洗好後一直忘記還你。」好不容易平撫的心情再度忐忑,怎麼說自己都年長對方六歲,丹特必須拿出成熟的應對態度,讓對談好好結束:「加里……我們可以談談嗎?」

  終究是得面臨這一刻的到來。提出分開冷靜情緒的人是自己,加里卻沒有應對的勇氣。坐在丹特身旁已無法得到過往的平靜,嚥下扎心的焦慮,視線垂垂落在緊捏膝蓋的手掌上。

  然而在丹特輕捧住自己手掌時,加里感受從指尖傳遞的冰涼與顫抖,不知不覺抬起視線,與清澈的湖水綠眼眸對視。眼前這名表現鎮靜完美的男人,其實一直都在佯裝逞強。

  沉默氣氛流淌許久後,丹特終於開口:「我是在人生最渾沌的時期認識薩克森,不純粹是為了生存,部分也是因為情緒沒有很好的抒發管道……」

  不同於以前用描述他人的語氣簡略帶過孩提時期,這次丹特是鼓起勇氣去面對:「其實我一直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在不同對象之間流連,沉溺被填滿、需要的假象。」

  「當我認定那扭曲的情感是『愛情』的時候……」骨感分明的手掌與自己緊扣,丹特的語調才鬆緩些許:「你出現了。」

  在事務所內受到排擠欺凌,獨自坐在公文成堆的辦公桌上努力。甚至連向自己吐露喪氣話時,看起來都相當耀眼。加里擁有丹特缺少的陽光與正向,讓他不自覺靠近對方、包裝成加里想像中完美情人的樣子。

  過去的人生中,丹特以為只有肌膚之親才是愛情表現;加里卻只用一杯紅茶、一張溫厚笑容,讓他的身心獲得難以言喻的滿足。

  「丹特,你還記得交往之前,我有稍微提過母親的事情?」那算是兩人拉近距離的契機,丹特當然記得。

  「無論你的過去為何,當時的建議、提拔,以及後來對我的影響,都是真確切實的。」釐清男人至今的武裝多少是自己造成,加里必須讓丹特明白:「我喜歡喝到紅茶就放鬆眼角的你;喜歡吃不膩雙倍起司牛肉堡的你;更喜歡幫助孩童獲得安全歸屬後,滿臉笑容的你……」

  「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好,因為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

  丹特覺得胸腔湧出熱意,直到剛才還在腦海中盤旋的焦慮,亦隨著熱烈告白消散而去。總是流露溫潤和氣的臉龐,此時卻帶著一股令他折服的氣勢。身體已不可思議地停止顫抖。

  直到坦露真心的這一刻,加里與丹特才終於有擁有對方的實感。相交互扣的掌心傳遞熱意,穿透入耳的心跳聲與漸重鼻息將兩人距離一吋吋拉近,直到唇瓣貼覆,壓抑到極限的情緒才一口氣從體內噴張而出。

  舌尖滑過齒列交纏,雙臂將彼此的身體收在懷抱裡。加里在丹特濕潤的眼神中看出飽含的情慾及渴望,令他一瞬屏息,兩手攙扶對方的肩膀並把人輕輕放躺在沙發椅上。

  比起過去佯裝強勢,此刻躺在懷抱底下的丹特更流露出一股令加里怦然的柔軟。熱意牽引著身體讓他們親吻彼此,由著男人環上脖頸的同時,雙手亦朝著胸膛撫去。

  整齊扎進褲頭的衣襬幾乎被扯出,想被撫摸的慾望,使丹特迫不及待地拉扯對方的棉質上衣,甚至抬腿反勾住加里的腰幹,深怕男人就這樣離自己而去。這還是加里第一次見到戀人任性又難纏的模樣,用親吻安撫後終於順利從束縛中掙脫:「先等等……」

  「快點,我好寂寞。」丹特不甘願地拉扯對方褲頭的鬆緊帶,直到加里褪去衣服,再次撫慰他的唇瓣:「唔嗯……」

  與此同時,加里也將丹特的皮帶解開,褲子與內褲褪至腳踝。手掌有力地在白皙勻稱的大腿肌上擰出紅痕,直到將兩腿完全掰開,暴露出高昂的敏感性器。只有下半身赤裸的羞恥感讓丹特無所適從,他卻只能睜著眼注視加里彎下身,張口將柱身沒入口中。

  「加、加里……?」丹特沒想到加里會用嘴服侍自己,緊張與亢奮兩種心情糾纏,視線卻無法從那笨拙且努力的表情上移開。比起透過唇舌得到的快意,戀人願意這樣做的滿足感更讓他醉心。「可、以了……」

  陰莖在嘴裡硬挺卻遲遲沒有射精,加里覺得自己盡可能照著以往被服務的方式去做,卻沒能順利讓對方舒服。些微的挫折感讓他灰心,丹特卻伸手撥開臀肉,裸露出不斷收縮的肛門口:「我比較想用這裡高潮……」

  鬆垮的褲襠被陣陣跳動的陰莖撐起,在聽到這句挑逗的當下,加里覺得全身的血液瞬間都往兩腿間衝去。他艱難地點點頭,問:「潤滑劑跟套子在房間吧?我先去拿──」

  才正要起身,一個力道拉住手腕,有股濕漉且柔軟的觸感刺激著加里的指尖。丹特時而吸吮,時而將兩指完整含入,他仔細觀察加里對此的反應,直到男人乖乖坐回身邊。

  「嗯呼……」就在加里難受地嚥下第三次唾液時,丹特滿意地鬆開濕漉的兩指,輕抬臀部,磨蹭著在褲襠內硬挺的粗硬:「不要套子……直接來。」

  被如此煽情的挑逗刺激,加里只得紅著臉點點頭,如對方所願給予快感。躺在沙發上仰視自己、滿臉潮紅的丹特比任何時候都還要迷人。緊密感一吋吋包覆,直到觸摸至柔軟灼熱的腸肉,睽違已久的插入讓丹特身體陣陣酥麻,但很快地,又意識到這股感覺並不是他盼望的那樣:「怎麼是手指……?」

  「不好好擴張不行吧?」儘管戀人很能夠適應交合初期的疼痛,加里依然想做好每一次的按摩。

  略帶強硬的語氣不僅透露出堅持,更讓丹特感受到自己是打從內心被珍惜與疼愛。伸手向加里討抱,沉浸於男人將體重欺壓在身上時產生紮實的安心感,深吻多少平復內心的渴望及不滿,加里努力把持快要消散的理智,仔細按摩每一寸皺褶與腸肉。

  與上次不同,這次丹特交出全身讓他主導,加里用指頭往更深處頂進,接著稍稍弓起,摁住腸壁朝外輕刮弄刺激。正當指腹壓到微鼓的軟肉時,好不容易放鬆的括約肌猛然緊縮,本來眉宇舒坦的丹特也哼出略為高亢的呻吟:「哈嗯……!」

  「還好嗎?」加里有些擔心,但從反應判斷不太像是不適。丹特恍惚地搖搖頭,卻想把臉埋進靠枕掩蓋聲音。他率先察覺意圖,略帶強迫地扣住下顎延續親吻的同時,指尖再次朝著那處柔軟進攻。

  這個體位有點不妙。丹特想要掙脫,卻又被不懂得控制力道地拐回。他有多久沒有體會到,在完全沒觸碰性器的情況下,單靠大腦分泌多巴胺達到性高潮?

  「好像還是很緊……?」加里輕輕在耳廓低喃,熱氣與嘶啞的嗓音撩著耳鼓,在腸肉中的兩指更是使壞地岔開,交互點壓敏感的前列腺。

  「已經、可以了。」丹特不斷收縮著肛口吞吃手指,這舉動果然成功撩動到加里的慾火:「想要更粗的……!」

  過去掌握床笫主權的丹特確實令他著迷,可現在被他壓在身下、不斷喘息央求的模樣,也煽起潛藏在加里體內的雄性本能。將肛口內的指頭抽出,單手抓住丹特的小腿肌並往沙發外側推去,同時另一隻手亦伸到腹部的位置往上撈,讓對方自然而然地屈膝跪趴在沙發上。

  儘管自己的體格並不瘦弱,但被輕易地翻轉並高翹臀部時,丹特的心臟依然興奮地加速跳動。

  緊閉的肛口泛著按摩後的淺紅,加里跪在丹特後方,扶著陰莖前端上下磨蹭,好讓分泌出的黏液確實沾滿入口。可丹特卻無法再承受更多挑逗,兩手往後伸並撥開臀肉,因外力張開的肛口使龜頭肉輕易地擠入,腸肉相當柔軟,比預期地還要順利包覆陰莖。

  「嗯、丹特……!」

  得到渴望的插入,與戀人結合的喜悅讓丹特喉嚨酸緊:「終於,進來了……!」

  徐緩抽插試探深度的動作,隨著血液與熱度朝下體凝聚加快。大腦缺氧使呼吸變得短促,加里試圖平穩呼吸掌握力道,可偏偏丹特的呻吟與反應,無不在煽動他的理智。

  「啊、哈啊……」丹特雙腿微顫,光是被碩長的陽具撐滿腸壁就令腦海一片空白。腸壁痙攣將柱身絞得紮實,龜頭前端更是不斷流溢前列腺液,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但這不應該只是插入時就會感覺到的事情:「加里……啊啊……!」

  似乎已經沒辦法再頂進。末端還銜在外頭,但丹特的反應已經達到極限。加里兩手扣住戀人的腰肢,輕聲:「我會慢慢來的。」

  現在不行……!丹特還沒能開口,完全充血的性器即在陣陣痙攣的腸壁中抽送。不同於以往射精的快感波長,這次彷彿全身都成為敏感帶,高潮的舒爽感雖弱卻相當綿長。還未中斷的狀態下承受抽插,讓他無法克制地縮緊肛口,意識矇矓地解放:「……哈啊、啊!」

  「丹特?唔──」加里沒想到丹特會縮得這麼猛烈,在半截陰莖埋在腸肉的狀態下被硬是絞到繳械。稍微消脹的性器從男人體內滑出後,接著聽到一個令他困惑的水聲。

  滴答,答答答。

  比起擔心這張沙發該送洗還是直接銷毀買新的,加里腦海裡全是眼前丹特高翹著臀肉,直到剛才為止吞吃粗硬的肛口還未能完整收合,垂於腿間的男性陰莖、不斷滴流潮水的性感模樣。

  就算丹特再怎麼不認同自己,在他心中,丹特‧凱爾塞永遠都是最性感完美的男人。

  「丹特……」加里俯身將臉埋進戀人稍長的後髮中,用鼻樑撥開襯衫衣領磨蹭著脖頸。高潮後恍惚的丹特似乎已無力再支撐身體,他即時起身並扣住腰肢,好讓戀人穩穩地倚在沙發上。

  「唔、還不夠……」比起落足點窄小的沙發,雙腳落在地毯上更有穩固的實感。這無疑讓丹特放心晃著臀部引誘,而加里總是不會讓他失望──仍然充血的陰莖,輕而易舉地插入隨呼吸一張一闔、展露脆弱腸肉的肛門口中。

  腹部再次被碩長異物侵入,壓迫的酸軟感讓丹特的大腦陣陣酥麻。不知加里有心還是無意,腿部恰好擠在他的兩腿之間,無法使力支撐身體,只得任由重量下墜,將陽具吞吃得更深:「加里,吻我……?」

  有求必應的加里點點頭,扶住腰肢的兩手往上反扣住雙臂,本想著這樣能夠減緩丹特的負擔,沒想到提起上半身的同時,讓重量完完整整地落在自己身上。兩腿稍微外擴穩住重心,卻使丹特毫無落足的餘地,只能在強硬的拉扯下將陰莖坐入最深,似電流的快感瞬間麻痺四肢與理智,長達數秒的時間,腸肉斷斷續續痙攣攪緊。

  「哈啊!加里……好棒……」丹特的語調甚至比以往高亢幾分,沉浸於身心被粗暴佔有的興奮感,腿間的肉柱一抽一抽地吐出稀薄精液,濺在沙發與地毯上。

  劇烈痙攣讓加里再次宣洩於腸道裡,大腦缺氧令鼻息粗重且短促。體溫高升模糊思緒,乾燥的唇舌此刻迫切地想要尋求慰藉,可視線裡卻只有戀人的後髮及衣領下若隱若現的頷頸。

  鬆開束縛,陰莖彈滑出濕軟的肛口,尚遺留快意後韻的丹特還沒能回過神,肩膀就被向後輕拉,唇瓣旋即強吻上來!

  驚訝的情緒很快地轉為順從,丹特沉溺舌尖被吸吮的渴求,剝去彼此身上僅剩的衣物,兩人赤裸相擁依偎。深怕地板會傷到對方,加里再次把戀人放躺於沙發,這次丹特無須催促,灼熱的碩長很快地填滿身體。

  「丹特……」確保戀人的身體被柔軟的沙發包覆後,加里就更有餘裕做其他刺激。大手順著腰肢滑至丹特的胸膛,推揉著小巧的乳粒。舌尖亦從唇瓣抽離舔至下顎,吮啃著脖頸上突起的喉結。

  「啊啊、加里……?」經歷過激烈的腸道高潮後,慢而淺的抽插始終磨不到丹特的癢處。加上乳頭其實沒太大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提起腰肢迎合:「想要,更深的……」

  而加里只是稍稍抬了一眼,注意力很快地放回眼前的乳首上。原本插在肛口裡的勃硬,甚至滑了半截出去。主動挑逗形成反效果,無疑讓丹特焦急,他努力縮緊肛口:「不要欺負我嘛?」

  帶有挑逗的示弱語句,無疑讓加里心臟漏跳一拍。本來想按照自己的步調緩慢愛撫,又輕易地被丹特勾起情慾,略帶不甘的心情讓他依然沒將乳首鬆開,而是挺腰重新將性器撞回肛口裡。

  「唔哼!」在痠脹感充盈全身的同時,胸脯更有股難以忽略的酥麻侵蝕著丹特的理智。他虛弱地看見沾滿唾液的濕潤乳頭已被吸咬到又紅又脹,另一邊則是不斷用指甲摳彈、欺負著仍然短小的乳粒。「不……」

  加里從很早之前就很想好好愛撫身體每一處細節,礙於過去幾乎都是由對方主導,便很難有機會這麼做。這次難得戀人相當溫順,他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單手臂卡在丹特的後膝強硬敞開兩腿,這姿勢讓他不用費太多力氣就能把陰莖推入更深。專注於吸咬乳首的同時,還能夠用空閒的手掌愛撫一直被忽略的陰莖。

  腸道被插滿的情況下刺激乳頭已經讓丹特有些把持不住,在大掌完整包覆並捋弄性器時,胸腔醞釀的熱意與快感完全無法控制地宣洩,可自己牢牢地被粗長性器與魁梧的軀幹困住,讓他只能無力地喘息:「不行……一起……!」

  掌心中的龜頭不斷溢出黏稠,腸道深處更是陣陣收縮。加里鬆開完全勃起的乳頭後,揚首吻向戀人的嘴角安撫:「不喜歡?」

  太舒服了。好可怕。丹特開始打從心底害怕把主導權交給眼前不知輕重的加里。他搖搖頭,將唇瓣輕靠上對方的耳廓:「三個地方一起刺激,我會太有感覺……」

  耳垂似乎比剛才還要稍微通紅一些,生澀的愛撫得到認可令他獲得極大的滿足,加里打從心底迷戀於身體既敏感又淫靡的丹特。乘著對戀人的渴望擺動腰肢,抽插幅度雖淺但每一下都紮實地頂上深處緊閉的軟肉。

  「丹、丹特,放輕鬆一點……」抽送隨著肛口緊縮變得艱難,加里左右晃動腰幹,試著讓對方舒服一點。

  「沒辦法……哈啊……」陌生的地方被頂弄實在讓丹特難以放鬆,這時加里再度握住他腿間的敏感,稍微緊捋,快感從尾椎衝入後腦瞬間讓他力道抽離。同時男人亦抓準時機,一口氣將性器撞入!

  「──啊!」丹特無法控制地哼出破碎的呻吟,他甚至沒有力氣攀附,但加里卻早一步溫柔地吻住他的唇瓣,腰部一次又一次地朝深處抽送,沉浸緊閉軟肉磨蹭冠狀溝的強烈快感。「又要去了……啊啊!」

  手裡的陰莖微微顫抖,卻沒有吐出精液。加里迷戀地親吻高潮後意識矇矓的丹特,全身肌肉繃緊,緩而重地把陰莖撞進柔軟處。繚繞於耳邊的呻吟再無餘裕,他與無力攀抓自己的手掌十指相扣,短促的喘息漸漸變得難受,缺氧而迷濛的視線中,全是戀人對自己飽含愛意的面容。

  「丹特,好喜歡你……!」加里喉嚨深處沉沉低吼,性器亦在最深處射入象徵佔有記號的大量愛意。

  不僅是身體被沉沉壓迫,體內深處被侵入佔有並襲來強勁的注入感,更讓丹特體會到前所未有的滿足。他捧起貼在自己胸膛上,意識仍然朦朧的加里,親吻涔滿熱汗的眉宇,將兩腳反勾住對方,多享受一會結合後的幸福後韻。

  「能被你喜歡,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



   -



  當廣播撥放進站語音時,駛入車站的列車徐緩停下。加里稍微提起登山包舒緩雙肩,在車門開啟時隨著人流走出地鐵站,漫步於金黃色的杏林樹道下。時光推移季節轉換,亦代表著即將迎接新生活的到來。口袋傳來微微震動,簡單查看後隨之接起:

  「我剛出地鐵。」加里抬頭看著一排排建築物的門牌號碼,腳步亦隨著目的地越來越靠近而加快。

  「這麼快?」丹特語氣偏高,似乎有些慌張:「家具業者剛離開,我正煩惱沙發的位置需不需要變換。」

  「等等我們一起處理?」加里踏上來過幾次的台階,按下電鈴:「還有,我到了。」

  話筒中的聲音已被門後方一連串的碰撞聲取代,接著門鎖開啟,服儀向來整齊的丹特,此時襯衫半邊掉出褲頭,頭髮也隨意地散落肩上;不變的是,眼角與唇瓣微微彎起的弧度依然好看:「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過來……」

  「我也沒想到安德森先生處理復職手續會這麼快。」加里搔了搔頭,想起當時氣憤離職的情況仍相當尷尬。但是要持續在私家偵探這條路上前進,有事務所相輔無庸置疑是極大的幫助。幸好BOSS原諒當時的無禮,甚至連哈里斯都幫自己說話。

  在丹特提議下,加里搬進對方家中一直空著的客房。雖然戀人不求分攤房租,但寄人籬下總是讓他感到彆扭,心裡也暗自打算盡可能快點找到房子,早一刻重歸過往的生活。

  將為數不多的衣物放進櫥櫃後,加里晃到廚房打算取點水來解渴。殊不知打開冰箱,卻只看見架上堆滿綠色包裝的餅乾以及罐裝果汁,角落的保鮮盒疑似裝著上周吃剩的馬鈴薯泥。

  心裡總有股感覺不太對。加里闔上冰箱門,發現屋內晌久沒有丹特的聲音。他輕手輕腳在屋內尋找,才終於在主臥房看見戀人的蹤影:「呃,丹特?」

  「哇!」丹特立刻轉身擠壓衣櫥門板,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在門前的加里:「怎麼了?需要什麼東西嗎?」

  「沒什麼事,只是想問你晚餐怎麼打算?」加里的目光無法從丹特身後的衣櫃移開。「如果沒想法的話,讓我來準備吧。」

  「晚餐就麻煩你了。」丹特點點頭,但又隨即想起冰箱裡並沒有像樣的食材,趕緊改口:「啊,你也忙了整天,叫披薩吧。」

  「外送很花錢,而且披薩很不健康。」加里皺起眉頭,隱約察覺到丹特說這句話相當自然,應該是時常叫外送。「我簡單弄點什麼,很快的。而且我覺得你必須多吃點蔬菜。」

  「我有健康餐盒的外送單……!」眼見加里要轉身離開,丹特情急之下跨步追趕,完全忘記後方有另一場災難。果不其然,就在身體離開的下一秒,衣櫃門板再也無法承受超過容量的物理限制,裡頭的衣物如水流般衝湧出來。

  望著一地包覆乾洗袋的衣物,有的甚至還沒剪除吊牌,丹特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深怕加里一開口就是後悔與自己同住,但眼前的男人倒是沒有責備,反而著手一起收拾殘局。

  「這些衣服之前都放在客房裡面嗎?」加里問。

  「我會再找地方放的。」丹特點點頭,但他不希望對方誤會成不歡迎他同住的意思:「還有晚餐……其實我來不及出門買食材。」

  「嗯,我已經開過冰箱了。」加里說完後,丹特臉上亦浮出尷尬的羞紅。「抱歉是我提早來,讓你沒有時間整理跟準備。」

  儘管心中帶有歉意,加里仍然慶幸著自己有提早抵達,才能見到戀人難得失誤的一面;想要盡早找到租屋處獨立的想法,也漸漸被照顧戀人健康起居的想法取代。直到丹特從口袋中掏出一枚盒子,遞給加里。

  看似昂貴的禮物,加里起初還不太敢收下,直到發現男人耳根與脖子早已浮滿羞紅,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打從一開始,丹特就是想與自己同居才會提出邀請。

  盒子裡頭插著兩只不同顏色的寶石耳針,恰好是丹特與加里眼瞳的顏色。

  寶石被打磨得渾圓發亮,鑲於銀製的針座使整體造型低調且雅緻。這時丹特將自己左耳的扁圓銀針取下,要他為自己戴上。就在加里取出與丹特眼瞳同色的耳針時,被伸手擋下:「讓我戴天藍色的那只。」

  配戴上相對顏色的耳針,不僅象徵心之所向,更代表被佔有的標記感。加里無法將視線從戴著天藍色寶石的戀人身上移開:「丹特,等等可以幫我打耳洞嗎?我想要盡快把你戴在身上……我的意思是,耳環。」

  「當然,」丹特開始懷疑戀人是有意說出情話去煽動他,心裡忍不住想使壞,牽起比自己還要溫熱的手掌,邁步將身體投入對方的懷抱:「我也想盡快被你戴上,讓你再也離不開。」

  「……是指耳環嗎?」

  「你覺得呢?Honey。」

  戀人低聲呵氣在耳廓上撩起陣陣熱意,加里臉頰也被渲染微紅,他必須承認,發現丹特不為人知的另一面讓他感到有點興奮,同時,也未將來你儂我儂的甜蜜生活感到體力上的擔憂。





留言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