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之牆 03

　　一個冰涼的東西被放在有田若的額頭上。

　　「這樣您或許會舒服一點，雞蛋粥需要點時間才會好。」

　　這股冰涼感讓有田若難受的情況有了舒緩，他感覺到對方正要離開自己，手慌張地抓住對方，恰好抓住衣襬阻止對方離開自己。明明自己的力道微弱，對方很輕易地就能甩開自己，但對方並沒有這麼做，他能感受到對方坐在床鋪邊，靜靜地注視著他。

　　「安心吧，我只是去煮個粥，您只要乖乖吃完，我哪裡都不會去。」

　　聽到對方的承諾，有田若才緩緩鬆開手。他的身體實在太過虛弱，就算趁著對方在廚房忙碌，自己也沒辦法打電話向警方求救，雖然話筒也不知道被自己丟去哪裡……

　　對方離開後沒多久，一個清淡的香氣緩緩飄進房間，對方果然端著剛煮好的雞蛋粥進來。在對方小心翼翼地攙扶下，有田若倚著枕頭坐在床上，耳邊傳來對方正在吹涼粥的聲音，接著有個溫溫的觸感附在他的唇瓣上。

　　「這樣的溫度可以嗎？可以的話試著吃一點？」

　　有田若緩緩開口，將湯匙上的粥含入口中。雞蛋的香氣在嘴裡擴散，讓粥變得更好入口。看見有田若將粥吞下後，對方又餵了一口。有田若能感受出對方很仔細地觀察自己吞食的速度，並不會太快遞上下一口。

　　「夠了……」有田若搖頭，說：「我吃飽了。」

　　「那剩下的我就先放著，晚一點餓了再熱給您吃。」對方說。

　　晚一點？對方還想待在這裡多久？有田若差一點破口大罵，但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壓抑住那無謂的自尊心，而且對方不但準備了冷毛巾為自己退燒，還煮粥填飽他的肚子。雖然他還無法老實地跟對方道謝，但至少……

　　「你叫什麼名字？」有田若躺回床上，問。

　　「高崎光義。」

　　有田若的身體微微顫抖，這個名字，他完全沒有印象。對方真的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你的目的是什麼？如你所見……我的視力受損，家裡也沒有錢財，如果你堅持要從我這裡奪走什麼，或許房間裡的畫具你能拿去轉賣換點錢。」

　　「不是的，有田……先生。」高崎的語調突然變得激動，接著帶點愧疚。「擅自闖入的確是我的不對，事情發展也超出我所料……只是，希望您能先聽我解釋。」

　　「前天我在附近的路口與佐藤先生的車子產生擦撞……但是放心，佐藤先生的車子和我都沒有什麼大礙。」高崎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但因為一些程序問題，佐藤先生必須得向保險公司處理，所以……我就代替佐藤先生來拜訪您了。」

　　聽完名叫高崎光義的男人一長串的解說，有田若算是接受了為什麼一個陌生人會突然闖進他家的理由。但仔細想想，事情中卻有著很大的疑點。

　　「你怎麼知道佐藤最近都來拜訪我？」有田若望著眼前黑暗中的模糊，努力掩飾著內心的恐懼。

　　「……因為……」高崎的聲音流露出不情願，像是深怕告訴實情後會被責備的似的。「因為佐藤先生拜訪您的時間，我放學時正好會路過……所以也知道您前幾次很生氣地將佐藤先生趕走。」

　　「放學？」有田若似乎聽到什麼不可置信的關鍵字，語調也高了八分。「你是學生？」

　　「是的……我讀這附近的高中，今年升高二，十七歲。」

　　開什麼玩笑？有田若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原以為是什麼強盜入侵，結果只是一個高中生為了負責而擅闖他家，並且照料不知哪時開始發燒的自己。而且、而且──

　　自己還被一個十七歲的屁孩抱起來！

　　「啊……」有田若覺得自己的頭腦更加昏沉，痛苦地呻吟著。「你走吧，我明白事情原由了。你擅闖我家這件事就算了。」

　　「有田……先生？」高崎看見有田若痛苦的模樣，著急地將冷毛巾敷上。並用另一條毛巾仔細地將有田若身上的冷汗擦乾。「您的病情還沒好轉，這樣我──」

　　「以一個高中生來說，你已經很有責任心了。」有田若痛苦地喘了幾口氣，繼續說：「你有佐藤的聯絡方式吧？叫他明天帶看護師過來，我會好好接受的。」

　　「有田先生……」

　　有田若不明白，為什麼高崎會為了負責而闖進家裡照顧自己。一般人會做到這種地步嗎？從懂事以來就在沉浸於水墨畫，相關的藝術學校裡，成品就代表著一切，也因為如此塑造出有田若的高傲。

　　他不是一般人，也從未理解過一般人的想法。在培養自己的公司裡，大家也並沒有因此不滿。直到自己的作品漸漸被時代淘汰，他再也無法靠著作品在這競爭激烈的世界站穩住腳。

　　面前的十七歲少年，為了滿足自己內心的愧疚感，闖入自己的家，甚至將他照顧得服服貼貼，他也原諒高崎違法的行為。

　　但高崎的語調中，似乎還隱瞞著更重要的事情。

　　佐藤死了？不對，佐藤是開車的那一方，少年剛才說擦傷的時候，語氣並沒有動搖，所以應該不是在說謊。車禍後保險公司的程序的確有些麻煩，也是需要花幾天的時間處理。

　　此時他感受到高崎握住他的手，並靠在他的臉頰上。對方的手及臉頰有些冰涼，讓他覺得十分舒適。這舉動明明十分詭異，但此刻內心湧出的安心感，讓有田無法將高崎的雙手甩開。

　　那天有田睡得很沉。

　　夢中的高崎五官模糊，但不知怎地他很確定對方露出笑容。而夢中的他也回以微笑，並起拿起墨筆在畫布上作畫。微風穿過敞開的紙門吹撫進屋內，帶著一點鮪魚罐頭的氣味。

　　他與高崎度過了一個十分愜意的午後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