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heos 11-古蛇


  漆黑的走廊迴盪著淒厲的嬰兒哭鬧的聲響,馬歇爾的思緒亂成一團,身體滲出冷汗。他明白懷中的嬰兒在抗拒他,剛出世的他本能地嚐到與孕體的分離,不安及恐懼正侵蝕著他幼小的內心,便而轉換為最淒厲的哭嚎,已讓對方明白他在這裡。

  他披上斗篷,抱著嬰兒前往馬舍偷了一匹馬,外頭的閃電與豪雨讓馬兒不安,他費了一番功夫才將馬兒牽出來,駕上了馬,他狠狠地鞭著馬試圖離開教會。泥濘混著大量的雨水使得地面濕滑,此時一道巨大的閃電狠狠劈向他們不遠處的樹林,馬兒受到極大的驚嚇,後腳蹬地,前腳高舉,硬是將馬歇爾從背上甩了下來。

  「喂!等等!回來!」馬歇爾看著掙脫後的馬匹在樹林中竄逃而去,不忍咒罵了幾聲。但事到如今,即使要他依靠雙腳,他也要抱著嬰兒逃離這座山!

  馬歇爾好不容易從泥地中掙脫,卻被眼前的景象愣住。潛伏在地面上的黑暗漸漸地在眼前升起成為具象化的形體,血紅的雙眼直直盯著他看。像是鎖定獵物似的狩獵者,光是視線就足以束縛。

  一雙大手緩緩中黑暗的形體中伸出,馬歇爾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隻大手接近自己,直到刺穿斗篷與衣袍,刺入自己的皮肉穿透過胸骨,並抓住劇烈跳動的心臟。

  心臟停止輸送血液,劇烈的痛苦讓馬歇爾從恐懼中奪回理智,他鬆開懷中的嬰兒緊緊抓住伸入自己體內的手臂,試圖讓對方遠離自己。由於泥濘以及布巾的保護,嬰兒所幸沒受到太多的衝擊,那來自黑暗的形體伸出另一隻手,捧著受到不小驚嚇的孩子,從嘴裡吐出奶白色的氣息。

  那氣息順著孩童的呼吸被吸入體內,一瞬間便停止了哭泣,睜開圓潤的雙眼,轉為安心的笑顏。此時馬歇爾發現,這嬰兒的眼睛十分詭異,右眼是金色,左眼則是血紅色──就像是眼前正在折磨自己的不明形體一樣的紅。

  艾利諾說的沒錯,無論他是被什麼「東西」強制受孕,那東西絕對不是聖主那般美好的事物。在胸腔內的手掌像是憐欄,稍稍鬆開脆弱的心臟,就在馬歇爾從痛苦中解脫時,大手瞬間緊握,心臟在體內爆裂,而他仍在清晰的意識下感受到體內的變化,並且慢慢死去。幾乎是一瞬間,馬歇爾清楚看見眼前的黑影是何許人物。

  正確來說並不是人,身為將生命奉獻給聖主的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對方的來歷?但,怎麼可能?

  雨水打在馬歇爾的身上,披風及衣物幾乎全濕,他虛弱地睜開雙眼,看見的是不斷落在泥濘上的雨水。他手腳滿是從馬上摔下受到的擦傷,身體每一處都疼到讓他發暈,淋了一陣子的雨,他似乎有些失溫。

  我昏倒了嗎?

  馬歇爾將吸滿雨水的披風丟下,望著山腰上的教會本部。老實說他不明白自己怎會在這裡,他只記得自己慌張地在馬舍找了一批馬,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下山。馬兒卻因為雷聲受到驚嚇,將他狠狠地甩在地上,之後便沒了記憶。

  他花了一點時間走回教會。將自己滿身泥濘的衣服脫下,並放了熱水澡清洗自己。收拾了差不多,他便坐在床邊,準備將燭火捻熄。無論今晚出了什麼事情,現在的馬歇爾只想躺在鬆軟的床舖上,將煩惱留給明天的自己。

  艾利諾進入教會並跟隨在馬歇爾身後努力四年,在教堂分配區域的加冕儀式上,總算是成為教會認可的助祭,並和馬歇爾一同被指派到格蘭芬教堂負責。被分配到出身地是非常難得的事情,艾利諾不敢置信地看著大總主教,心中滿滿的感激。

  雖然教堂的區域神父是馬歇爾,但同樣身為教會認可的助祭,是非常有機會能夠成為真正的神父。他緊握住胸前的聖十字,低頭讚頌著聖主。他深信自己走的這條路沒有錯,即使途中佈滿荊棘,但他確實一點一滴地往目標邁進。

  二十歲的艾利諾與當初來到教會相比,身體依舊嬌小脆弱,眼神卻多了份沉穩。及腰的淡金色頭髮俐落地束成馬尾,穿戴好禦寒的披風,他與馬歇爾提著行李坐上了馬車,準備回去他思念已久的故鄉。

  OOO

  他曾是世界上唯一最強大的存在。

  比任何天使都還美麗的金色眼瞳,在十二片羽翼的襯托之下閃閃發光。眾天使讚嘆著他的威武,稱他是擁有光輝的使者。身為世界之初的大天使,他以此為傲,但從不過度吹噓或張揚。

  他利用強大的力量,維持著一切的和平──直到亞當及夏娃的出現。

  眾天使跪在亞當面前,對於一個新物種的誕生保持敬意。唯獨他挺著胸膛站在亞當面前,閃著金色的眼瞳,直直盯著那生物看。

  太過強大也太過聰明,讓他早已超越了天使本身的存在,產生了根本不該存在的「自我」。

  「憑什麼要我這聖火所生的天使,跪拜一個塵沙造出的身軀。」

  說出忤逆聖主的話語,他也從此失去在天堂的位置。背上十二片羽翼像枯葉般的凋零,折翼的鮮血將天堂染紅,即使因此帶來巨大的疼痛,他也沒悶哼出任何聲音。

  眾天使都明白,他被聖主遺棄,墮入地獄。

  即使身後揮著像是烏鴉似的黑色翅膀,體內的氣息全被毒物佔據,他的眼瞳仍然閃著全天堂最美麗的金色。

  如此強大的他,即使墮落成為地獄中的王,也仍是聖主眼中的刺。

  曾與他在戰場上並肩作戰,聖主最親近的禦使,是有著與他一模一樣的形體。唯一不同的是因為殺戮無數,金色的眼瞳以轉化為血紅。身為唯一能與聖主直接溝通的角色,他自然成為天堂之中最具有威嚴和名譽的象徵。

  當他接下聖主的指令,他內心一部份是興喜的。他深信昔日戰場上的夥伴,其實並不是真心違抗聖主。他明白聖主其實十分愛戴他,若是誤會解開,身為創造萬物之主,一定能夠和善地包容從前的過錯。

  但他十分聰明,並不是那麼容易找到。不知道過了幾千幾萬年,終於在一個寒冬裡找到他的蹤跡。他很高興對方仍像以往在天堂時那般威武,他試著與對方溝通,但對方似乎在地獄待得太久,思考與觀念都扭曲得太深。

  「你如此聰明,一定比我還要明白,只要你一個讓步,一定能夠重拾當初在天堂的身分與榮耀!」

  「兄弟,你還不明白我當時為何不肯跪在亞當面前嗎?失去了大天使的身分……我得到了更多東西。」

  「更多東西?」

  「聖主的傳話者,你就承認吧!告訴天堂眾天使吧!一直以來你不過就只是對著假想的雲團或空氣對話……世界上根本沒有聖主的存在!」他咧開嘴,恥笑著對方的愚蠢。

  失去了大天使,失去的聖主的束縛。來到人間及地獄的他,像是終於找回自我那般解脫。至今以來在腦海中打轉的想法有了解釋,他看著人類反覆犯著愚蠢的錯誤。

  戰爭,死亡,復興,誕生。

  他漸漸明白這是人類演化必要的一環。漸漸明白這是萬物演化中冥冥中產生的一種循環,無關聖主,無關指令,就只是單純的經歷,度過了這次的環節後,便成為更強大的存在。

  每個生命都擁有著自我的意識,遵循著自己的意識生存,對世界上的一切抱持著疑問。

  這些都是在天堂不被允許的事情。

  「你真的成為邪惡……」即使痛心,他也不願看見昔日的夥伴墮為與聖主敵對的存在。那是他的使命,他就是為此被聖主所創造的。

  ──屠殺一切構成威脅的因子。

  展開極美的雪白羽翼,他毫不猶豫地往對方攻擊,速度之快,即使對方做出了反應也仍受了重傷,曾身為天堂最強大的存在,如今卻鼠輩一般脫逃,他咬緊了牙關往底下衝去。

  再往下就會抵達人間,必須在他躲藏在人類之中前將他解決。

  衝出雲層,映入眼裡是刺眼的一大片雪白。寒冬將人間覆蓋上糖霜般的白雪,而對方的蹤跡也被掩埋。他明白剛才的攻擊使對方受了重傷,並不會逃離太遠。但有了雪的掩護,他花了點時間,終於在沾滿黑血的灌木叢裡找到奄奄一息的他。

  只要再一擊,就能夠將對方了結。他緩緩走向對方,卻發覺對方懷中抱著一個小小的生物。

  白白軟軟的臉頰,像是人間最美好的甜點,但他卻察覺到,這人類孩童的身上有著與對方相同的氣息。

  「你在做什麼──!」即使他揮舞翅膀,將對方與人類隔離,他也十分明白,事情已經太遲了。「竟然在人類體內埋下邪惡的種子──你想死嗎?」

  「就看天使大人的決策了。」

  他失策了。面對曾是天堂最強大也最聰明的存在,在地獄的洗禮之下變得更加狂妄。竟然為了不被聖主的最終手段抹殺,不惜利用完全無辜的人類孩童。

  即使他努力將人類體內中的邪惡引出,卻還是無法救回對方的意識。若是普通或是低階的惡魔或許有辦法清楚,但對方是「他」!

  聖主所創造的瑕疵、同時也是最美好的物種,天使們曾屈膝下跪的存在。他覺得自己成了面對果樹前的亞當或是夏娃,在耳邊的蛇語誘惑之下摘食葡萄。

  而就在品嘗到果肉酸甜的美好,蛇也露出他最狂妄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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