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之牆 04

　　「燒已經退下來，真是太好了。」

　　房間內有些溫暖，高崎的聲音伴隨著粥品香氣進房。有田在床鋪上坐起身，朝著高崎的方向看去：「我昨天已經說了你不必再過來的……還有，學校呢？」

　　「放心，現在才早上七點而已。」高崎坐在床鋪邊，語氣透露出他現在非常地開心。

　　有田嘆了口氣，想著現在富有責任感以及熱心的小孩也很難得，便也不忍心強硬地將高崎吼出門外。粥也在高崎仔細吹涼後吃進肚裡，明明只是普通的舉動，卻讓有田感到無比心暖。

　　「有田……先生真厲害，這碗粥都吃完了。」

　　「這算什麼誇獎？」有田不禁笑出聲：「說起來我也恢復得差不多了，你也不必這樣餵。還有，為什麼你稱呼我的時候，『先生』總是像忘記說，馬上補上的感覺？」

　　「因為……」高崎的語調與剛才明顯低落許多，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卻又突然想起什麼，說：「時間差不多，我該去學校了。有田……先生，傍晚見。」

　　「喂！」有田對著面前的黑暗喊著，但傳入耳中的腳步聲卻告訴他，高崎匆促離去的事實。

　　煩躁以及懊悔的感覺在心裡萌發，但這又不同於創作時失去靈感時的那樣讓自己痛苦絕望。他目前為止的人生都獻在水墨畫上，仔細想想，高崎或許是第一個和他有交集的人。

　　若不是因為高崎過剩的責任心，有田或許到現在仍然無法像剛才那樣鎮靜吃完東西，又或是睡上安穩的一覺。以至於，剛才甚至無法開口叫他傍晚別再過來。

　　不對，如果他真的為高崎那種孩子著想，更不能再讓他花時間在他這個陌生人身上。

　　有田離開床舖，摸著牆壁小心翼翼地走動，他感覺到牆壁邊的雜物已經不見，行走時不會再踢到東西，看來是高崎趁他睡覺時，將他前陣子發脾氣亂扔的東西全部收拾乾淨。

　　順利地走到電話前，他再次撥打公司的電話，但卻再次地得到佐藤目前不在公司內的回覆。有田失望地放下話筒，只能希望明天能夠順利找到佐藤。



　　ＯＯＯ


　　「大家辛苦了！」

　　總編喊了一句，編輯部的眾人便昏死在座位上。這幾周除了督促負責的作家繪製作品，編輯部也有進行中的畫家個人誌出版，眾人幾乎忙到沒日沒夜，然而這地獄般的生活終於來到中途的休息站。

　　佐藤看著時鐘，前幾天原本只是想回家拿換洗衣物，順道載看護前往有田老師的住處，沒想到與高中生擦撞，在這關頭還必須抽時間與對方和解、與保險公司溝通，簡直讓佐藤忙到極致。

　　也因為在關鍵時刻請假，讓佐藤即使忙完部內的企劃，也不敢像其他人喘口氣，他開始逐一撥打負責作家的聯絡電話，安排下午的面談。

　　此時編輯部長的電話響起，是由櫃檯轉接的。

　　「怎麼了？」

　　『有田老師又打電話來找佐藤先生。』

　　「說他人跑外勤，不在公司。」總編輯嘆了口氣，想著有田這傢伙拿了錢之後還不滿足？一天到晚打來公司找佐藤，該不會是想討更多錢？上頭也有指示，今後斷了對有田若的一切贊助，有田若與本公司已經毫無瓜葛。

　　「總編輯，那我先跑個外勤。」和負責的老師約好時間，佐藤開始收拾手邊的東西，簡單的在位置上報告待會的行動。

　　總編簡單的點頭示意，佐藤便也提起公事包抓起外套，準備進行接下來的工作。


　　「有田……先生，你看起來沒什麼精神。」高崎煮了簡單的味噌湯，以及漢堡肉，加上幾道涼拌小菜，完成了他與有田今日的晚餐。

　　有田第一次與其他人坐在客廳裡享受餐點。以往都是聘請的傭人做好晚飯後放在餐桌上，等待他畫圖告一段落後，在自己獨自享用。這應該是讓他備感溫暖的事情，但高崎卻說他現在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那麼，我現在是什麼表情？」有田問。

　　高崎沉默了會，回答：「有田……先生，動作有點溫吞，表情平淡，嘴角下垂，像是發生了一些事情，讓你耿耿於懷。」

　　「我想當你失去視力的時候，也會像我這樣的。」

　　「不，有田你明明知道不是因為視力這件事情。」

　　高崎一時嘴快，忘記在有田若的稱呼後方加上「先生」。這失禮的舉動讓高崎瞬間冷靜了下來，沉默的空氣在他還沒來得及道歉時，被有田的笑聲打破。

　　「哈哈哈！」

　　「對不起……這麼沒大沒小的。」

　　「算了吧？別再叫我先生了。」有田想，現在高崎的表情，一定是羞愧到滿臉通紅。雖然看不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有趣的畫面深刻地浮現在腦海當中。「每次聽你叫我的名字，之後又補上『先生』，還真有點煩。」

　　「說得也是……」高崎的語調漸漸恢復平常，這也讓有田安心不少。

　　「是說，我有一件事情想麻煩你。」

　　「怎麼了？」

　　「麻煩你幫我聯絡佐藤……我有些事情想跟他談。」

　　高崎沒想到是要求連絡佐藤，他停下筷子，話語卡在喉嚨，他不知道如何回應對方。查覺到他得不對勁，有田疑惑：「怎麼？不方便嗎？如果你擔心，手機借我，我直接跟他談也無妨。」

　　「……你想跟佐藤先生談什麼呢？請看護的事情嗎？」

　　有田並沒有察覺到高崎的語氣變得平淡，反而覺得對方有點多管閒事。雖然是自己先放任對方進入他家、單方面的接受照顧，但高崎說到底是毫無相關的陌生人，況且還是十七歲，正值青春的年紀。

　　……他不應該再把一個有大好前途的孩子綁在自己身邊。

　　「是阿，」有田說：「吃完飯就幫我撥個電話吧。談完後就快點回家，免得讓你的家人擔心。」

　　「……」高崎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嗯，我明白了。」


　　晚餐結束後，有田坐在側緣邊吹著晚風，耳裡聽著廚房傳來高崎清洗碗盤的聲音，水聲停止一段時間後，腳步聲緩緩接近自己，而在走來的途中，高崎已經將電話撥出，就等待佐藤的接聽。

　　電話響了一會，就被接起。

　　「這麼晚打擾您真的很不好意思，」高崎十分有禮貌：「現在方便說話嗎？幾分鐘就可以了。」

　　佐藤似乎是答應了。有田感受到高崎握住自己的手，明明之前抱住自己的懷抱是如此溫暖，此時的大手卻有些冰冷。而在高崎的手離開時，自己的手掌上多了一支手機。

　　「我是有田。」

　　佐藤十分訝異高崎的手機竟然會轉給有田接聽，嘴巴一張一合的不知道該怎麼問起。而有田似乎已經察覺到他想問什麼，便主動解釋：「這孩子在發生擦撞之後，就跑到我家做自願的看護。」

　　『是這樣啊？』佐藤覺得事情十分古怪，但他覺得高崎是很正直的孩子，加上有田的聲音聽起來情緒也很穩定，就也放心不少。『有田老師，很抱歉這陣子沒有過去找您。您透過高崎打電話找我，是有什麼急事嗎？』

　　有田往自己的身旁摸索，抓住高崎的衣袖，感受到對方的身軀微微顫抖。他不明白，儘管是富有正義感的人，一般來說會做到這種地步嗎？不惜闖入被砸得亂七八糟的民宅，甚至照顧個性差又失明的大叔。

　　十七歲，正處於與同學打鬧嘻笑，又或是與異性墜入愛河的年紀，為什麼高崎會犧牲一切，選擇來照顧自己？

　　為什麼，當時強而有力將自己抱起的雙臂，此時感覺脆弱不堪？

　　「……沒什麼，只是聽高崎說和你發生擦撞，想知道你還好嗎？」

　　『嗯，這件事情真的很抱歉。最近公司有案件走不開身，等告一段落後，我一定會去拜訪您的。』

　　「你別忙到忘記吃飯，我知道你沒事就好。嗯，那麼，晚安。」

　　有田將手機還給高崎，讓對方切斷電話。高崎握住手機的同時，也握住了有田的手。

　　「有田，」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語氣卻要比剛才堅強。這也讓有田明白，此時兩人的距離十分接近，但他也沒有打算將快要貼到自己身上的高崎推開。「看護的事情呢？」

　　高崎並不認為有田是忘記提起，他知道有田在關鍵的時刻，將話吞回肚裡。因為男人察覺到了──高崎會在這裡的原因。

　　有田望著前方的黑暗，雙頰卻被溫柔地捧著，轉動了方向，他知道是高崎讓他面向對方。儘管視線被黑暗籠罩，他卻能看清高崎清澈的目光，以及他率直的內心。

　　柔軟的觸感緩緩貼上有田的唇瓣，他聞到一點點汗水，一點點衣服芳香的氣味，這是高崎身上的味道，與在他懷抱時聞到的一樣。

　　而高崎的吻，就如吹撫在有田身上的晚風一樣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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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的開頭就開始亂%了(←形容的毫無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