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alive：23

　　第一場兇殺案發生在五十年前。

　　至今三十三起無差別哨兵兇殺事件，由於被害者之間毫無關聯，唯一共通點是受害者全都是哨兵。警方即使追查多年，也從未在案件中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然而就在博里斯失控、並被強制逮捕的那天，警方在後車廂發現了幾乎失去了一半內臟、呼吸薄弱的十歲孩童。送到醫院急救後，院方發現孩童的細胞正以極快的速度分裂增生──生物學上來說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器官再生現象，竟在這男孩體內發生。

　　「上頭下了封口令。」維托麗站在防爆玻璃一側，看著脖子被扣上電子炸彈的高壯的灰髮男人、雙眼無神地垂著頭坐在玻璃對側，繼續說：「明天上午，那孩子就要被執行死刑了。」

　　「博里斯！」維托麗雙手壓在玻璃上，狠狠地瞪著心灰意冷的男人：「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孩子是兇手；你打從一開始就無所畏懼抵抗體制──而現在，你打算坐以待斃嗎？」

　　「訪談時間到了。長官，請離開訪談室。」一旁的守衛向前，試著阻止維托麗煽動罪犯的情緒。

　　博里斯站起身，從頭到尾都沒和維托麗對上視線。

　　剛才的話他明白。但打從作為國家級兵器的他決定帶著男孩逃亡的那刻，便失去了所有後路。如今脖子被裝上了炸彈頸圈，若是他再做出任何動搖國家安全的行為，他的腦袋會立刻被炸成粉碎。

　　當然更別說這個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要挺身拯救戴那？博里斯不夠聰明，他無法周全的構思計畫。他前所未有的無助，只能聽從上頭指示，規定的時間一到，便注入大量的鎮定劑安撫逃亡時高亢的信息素。

　　殺了人，注定要面對法律制裁。博里斯相信戴那早就做好了覺悟。

　　在警衛的帶領下，他再次回到莫約六坪大小鋼鐵打造的房間。裡頭只有簡單的馬桶、床舖及洗手槽，與一般的監獄配置差不了多少。唯一不同是每間房間都裝有監視器，警衛的服裝也是博里斯沒看過的樣式。

　　剛才離開牢房時，他利用敏銳的聽覺及嗅覺觀察周遭，聽見無線電對講機內細微的頻率聲波，這是他從未聽過的數據，警衛的制服上帶著某種草本植物的臭味，以及灰燼土的氣味。

　　依據這座監獄的形式及規模推論，博里斯猜想這應該又是政府私底下建造的大型實驗機構。然而無論維托麗跟這所機構有何關係，剛才悶不吭聲的選擇的確沒有錯。

　　事情走到這種地步，博里斯無法相信任何人。或許政府或是福斯博士，都盼望著能從他口中套出戴那的弱點。

　　「這是不是有點懷念呢？T507。」熟悉卻令博里斯作嘔的聲音。

　　原先因注射鎮靜劑而穩定的數據再次飆高，博里斯整個人重重地撞向牢門，透過小窗狠狠地瞪著站在牢房外、笑容溫柔慈祥的白髮中年男子。

　　「福斯博士……！」博里斯難掩驚訝的表情，雖然頭髮蒼白如雪，但福斯博士的長相及體格幾乎看不出老態。他現在能挺直了腰，揚起笑容看著牢房內的猛獸，除了氣憤低鳴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你聽說了吧？那孩子的事情。已經好久沒這樣時時刻刻觀察你的數據，與維托麗會面的時候，你相當冷靜呢？」福斯博士稍稍瞄了手上的電腦，數據及時轉化為折線圖，很明顯就在前幾秒來到最高峰，接著持平。

　　「不過，那孩子不會死。接受了死刑後一樣會活著，的確是沒什麼好擔心的。」福斯博士的視線仍停留在電腦上頭，對於他來說，博里斯從頭到尾都只是T507號實驗品。

　　「好好休息吧？實驗明早才會開始。」

　　福斯博士留下這句話，牢房內的照明隨著小窗外的夕陽落下而昏暗。儘管躺在床板上的博里斯毫無睡意，戴在脖子上的項圈到了設定時間、注入鎮定劑後，他仍闔上了雙眼，緩緩沉入熟睡之中。


　　「殺了數十名哨兵的凶惡罪犯，即將於上午十點執行死刑──」

　　電視主播播報新聞的聲音，讓博里斯猛然驚醒。他坐起了身，觀察著明亮的牢房裡、旁側的牆壁上，用數位影像即時播報著新聞快訊。畫面中，執行機構外有著數百名抗議民眾，警方出動大量警力鎮壓暴動。

　　罪犯在轉移時曝了光，當部分民眾得知連續殺人犯是孩童的時候，便有一部份的勢力主張兒童人權；另一部份則是認為一切依照法律判決執行、以牙還牙。

　　自逮捕後緘口保持沉默的戴那，被眾法院認定罪大惡極並無反悔之意，又參考了第一起殺人案件發生至今過了五十年，最終判決死刑。

　　博里斯不擔心戴那的死刑。但身體仍不安地滲出薄汗，灰藍色的雙眼直盯著畫面不放。雖然新聞不可能會播放處決過程，但他並不想錯過任何有關戴那的資訊。

　　「──本台收到最新消息，嫌犯已於剛才槍斃身亡。」

　　博里斯面前的畫面轉黑，明顯是被研究員刻意關掉。對於擁有再生能力的戴那來說，無論是安樂死或是槍斃處決，都不可能置他於死地。但此時，他的心中產生了一個疑問。

　　既然戴那不會死，那麼執行處決後，男孩會被轉移到哪裡？

　　「早安，T507。」福斯博士的聲音透過廣播器中傳出，同時，原先暗下的畫面再次明亮。卻不再是剛才的新聞畫面，而更像是某個房間的監視畫面存檔。「你真的很信任那孩子，是不是？」

　　博里斯已經和戴那精神連結，不僅限於肉體上的結合，精神連結更是代表著兩人心意相通、共享過去及未來。也因為如此，他看見了戴那的過去，明白男孩追求死亡的原因。

　　或許他永遠都無法平撫戴那內心的傷口，但當感受到男孩柔軟的身軀及溫暖，博里斯便可以不顧一切地守護那陽光般的笑容。

　　「真是令人惋惜，」福斯博士嘆了氣，說：「多年來，為了培育出穩固我國安全武器，付出多少心血及金錢？」

　　「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可不是為了培養一個鎮暴警備人員而已啊！T507。」

　　『嗚嗚……嗚……』牆上的數位畫面有了動靜，此時，博里斯內心裡有一個令他作嘔的假想。

　　他想起，被調派執行任務的那三周。塞滿冰箱酸臭的食物，戴那異常虛弱，甚至有時間錯亂的現象。

　　男人終於看清，畫面上的小房間內囚禁的並不是別人，而是──

　　「戴那？」

　　博里斯灰藍色的眼眸中，倒映出男孩哽咽流淚、抓起餐盤的食物塞入口中，接著在痛苦的劇烈咳嗽下、口吐白沫，倒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