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heos 05-迷迭

　　眼球內的玻璃液沸騰爆開，成了兩個空洞恐怖的血窟，身軀幾乎泡在黑水裡，來自地獄的劇毒很快地將雅克的身軀融到剩下白骨。

　　黑影緩緩形成人類的模樣，從混雜著血與骨的毒水裡，撈起被奪走的聖十字。接著走到木樑前，讓另一個黑影溫柔地將人兒軟嫩的頭髮撥開，以避免鍊子扯到髮絲帶來不必要的傷害。聖十字確實地戴好後，他們便將木樑上的鐵釘一一拔除。

　　白淨淨的人兒被鞭笞到體無完膚，因傷口潰爛引起的敗血症讓艾利諾陷入低燒，全身滲出薄薄的冷汗，並與身上的鮮血融於一體。

　　承受每一次苦楚時，少年都不曾停止禱告，但隨著時間過去，卻只是換來一次又一次的鞭刑。他對自己不知名的罪懺悔，對於沒有照顧好耶格爾神父的自責懺悔，對迷失了方向、不斷揮舞皮鞭的雅克神父懺悔。

　　他的禱告終究是沒傳到神的耳裡。

　　紅色眼眸的黑影小心翼翼地捧著艾利諾的臉頰，像是陽光般美好的淡金色頭髮，如今沾上鮮血纏在一塊。白嫩的軀體佈滿凌亂的鞭痕、血肉模糊。軟嫩的手腳也被火焰燒至焦黑，肌肉組織難看地捲曲，甚至都能看見白骨。

　　他溫柔地親吻艾利諾乾澀的唇瓣，人兒身上的傷痕竟然漸漸癒合，四肢肌肉迅速地成長，焦硬的皮膚脫落，底下生長出像是剛出世嬰兒一般軟嫩的皮膚。艾利諾的呼吸漸漸平穩，毫無防備地睡在黑影懷裡。

　　將人兒交付給金眼的魔鬼，眼眸閃耀的血光讓人顫慄，繼承古老傳統的教會，掛上信奉聖主的名號，竟用如此狠毒的方式折磨虔誠的信徒。

　　黑影踏出每一個步伐都燃起猛烈的焰火，人兒從小成長的回憶，耶格爾神父活過的痕跡，以及不人道的廢棄房間，全數陷入熾熱的火海之中。

　　艾利諾做了一個很溫暖的夢。

　　在夢中，他枕在耶格爾神父的懷裡，年邁厚實的大手緩緩拍著他嬌小的背，兩人一齊讀誦著經文，安詳地度過美好的時光。

　　突然耶格爾神父停下，淡淡地說他感到疲憊。這次換艾利諾拍著耶格爾神父的胸膛，給予神父曾經給予過自己的溫暖。而神父慈祥地笑著，緩緩闔上眼睡去。

　　接著艾利諾清醒。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下半身異常地疼痛，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只是一片詼諧。石牆被火舌肆虐後留下難看的焦痕，燒成炭的木材脆弱倒塌。教堂外則是一片刺眼的銀白，而教堂燃燒後的餘溫以至於艾利諾還不會感到融雪的凍寒。

　　「艾利諾！」

　　阿托利斯主任的聲音從山腰傳來，他身後還跟著幾名修女以及鎮上的居民，慌張地往教堂的方向跑來。將周圍倒塌的建材搬開，阿托利斯瞪大雙眼看著艾利諾，著急地說：「你……沒事吧？」

　　艾利諾從沒看過阿托利斯主任如此著急的模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穿著柔軟的棉質長版上衣，除了身體沾上一些泥土之外，好像是沒什麼大礙。

　　「昨晚看到山上的火光就覺得不對，沒想到真是教堂起火了。」阿托利斯主任趕緊將自己身上的大衣脫下，批在艾利諾的身上。「其他人呢？他們在哪？」

　　「其他人？」艾利諾不明白阿托利斯主任指的是誰，便歪了頭，盯著他看。

　　看到人兒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教會人員的存在，阿托利斯也不好再繼續追問下去。

　　教堂的大火所幸在燒完木材後就熄滅，除了教堂之外並沒有其他受到損害的地方，然而失去唯一容身之所的艾利諾便暫時待在阿托利斯主任的家裡。在火災後幾乎全毀的教堂，在整頓工程開始，到確定開始復修，都沒發現當時進駐的三名教會人員的身影。

　　就像是憑空消失似的，不留任何痕跡。

　　教堂興建工程進行之時，艾利諾則幫忙阿托利斯的妻子瑪莎分攤家裡的雜事，偶而縫補孩子們的衣物，平時空閒之餘則是會到鎮上做布施。

　　格蘭芬教堂的火災事件很快地就傳到教會耳裡，斷定格蘭芬鎮或許因為大火終於將糾纏已久的邪靈驅趕，但還是必須進駐實力相當的神職人員才有辦法安定這塊教區。除了著手復修教堂之外，教會也開始進行一場爭奪格蘭芬教堂神父一職的戰爭。

　　雖說格蘭芬鎮位於較偏僻的郊區，但也算是頗有規模的小鎮。若是提拔為神父一職，不僅能在教會裡奪下一席地位，更是能夠成為帶領數位神職人員的高級存在。

　　教堂火災事件已經過去半年左右，格蘭芬鎮又迎來一年一季的仲夏節慶。即使教堂全毀也並沒有影響到鎮民慶祝節慶的興致，準備以及歡樂的氣氛就如往年一樣熱鬧。

　　一大早阿托利斯主任便以教堂暫時代理的身分，出門進行節慶籌備。瑪莎則負責打理孩子們以及艾利諾的裝扮，好讓他們能夠參加鎮上的活動。鎮上完成了仲夏柱之後就是歡樂的聚餐時間，每個人幾乎都有自己的家庭或是朋友，只有艾利諾找了個樹蔭，獨自用餐。

　　仲夏節是艾利諾最喜歡的節慶，雖然臉上能因為節慶喧染而揚起笑容，艾利諾卻感受到內心無比空虛。他不明白是否和耶格爾神父離世有所關聯，但他很確定，他似乎遺忘了什麼事情。

　　對他來說，僅次於耶格爾神父的重要事情。

　　「你就是艾利諾嗎？耶格爾收養的孤兒？」

　　艾利諾緩緩抬起頭，才發現面前不知何時站著一名穿著西裝的紳士，對自己露出笑容。聽見對方知道自己的身世，他點頭，說：「嗯，我就是。」

　　「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請坐。」

　　男人並不在乎西裝會因此變皺又或是沾到泥土，在艾利諾答應後便坐在他身旁，深棕色的頭髮隨著微風吹撫傳來好聞的味道。艾利諾不禁將身子往男人身上靠近，就只為了多聞對方身上的香氣。

　　「耶格爾神父的事情，我很遺憾。」

　　艾利諾沉默，耶格爾神父年紀大了，沒受多少病痛離開人世也算是幸福。只是事情發生的突然，內心太過難受。

　　「你身為耶格爾神父的養子，有曾想過成為像他那般偉大的神職人員嗎？」

　　「……多少有。」這也是艾利諾擔任助祭的原因。但教會階級多且複雜，一般並不是那麼容易晉級，而教堂內最低階的助祭，是普通神父口頭上給予的職位罷了。

　　阿托利斯主任也是由鎮上票選出來，擔任城鎮與教堂之間往來的橋樑，修女則是自願前往教堂支援的婦女，真正隸屬教會的通常只有神父或是祭司。雖然艾利諾年紀還小，但因為曾經想要擔任神父的職位，所以有向阿托利斯主任詢問過。同時得知進入教會並不是件易事後，又打消了念頭。

　　此時男人又說：「現在自我介紹有點晚，我是馬歇爾‧芬修斯，即將任職格蘭芬教堂的神父一職。」

　　眼前的男人竟是要接管教堂的新任神父，艾利諾這才仔細地觀察對方，五官算是標緻好看，年紀搞不好才二、三十歲左右。

　　「你是神父？」艾利諾覺得有些疑惑。

　　「沒錯，如果你願意跟我去教會本部的話，我可以讓你也成為教會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