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之牆 09

　　高崎的腦海一片空白，不敢置信有田剛才說的話語。

　　「為什麼？如果是關於那通電話……我真的很抱歉──」

　　「高崎，跟那通電話沒有關係。」有田緊緊環抱住自己的手臂，試著壓抑住身體的顫抖。「你不應該止步不前，甚至還沒看過世界就做出選擇。」

　　高崎聽得出有田是暗指他還不夠成熟，現在的他無論是思想或是行為都十分幼稚，他甚至無法壓抑住對於有田的愛慕，腦海裡盡是對方的身影。有田無論是年紀或是歷練都比自己多上太多，所以才會選擇佐藤而不是他吧！

　　「你討厭我嗎？有田。」

　　高崎是如此純粹，能被他喜歡上，有田覺得是他此生最幸運的事情。他轉過身走進屋內，立刻將門鎖上，他已經沒自信能夠維持平時的態度繼續和高崎談下去。

　　這種感情他從未體驗過，他曾以為與他人相戀會是美妙的事情，卻不知現實是充滿酸澀及苦痛。明明不想離開那溫柔的懷抱，卻不得不出言傷害對方。

　　「你走吧……不要再過來了。」

　　那是有田盡全力，對高崎說出最後的話語。

　　ＯＯＯ

　　「畢業畫展舉辦成功！」

　　大夥們開心地互相舉起手中的啤酒歡呼，明明前十分鐘還不停抱怨著這幾個月來的苦勞，現在每個人臉上都燦開久違的笑容，大口喝著冰涼的啤酒。

　　「終於可以從這水生火熱的生活解脫了！」

　　「說得好像去上班後就不會水生火熱一樣哈哈！」

　　「別說了，我還不想面對！」

　　「高崎！」其中一人突然望著展場不遠處，正在清點貨物的人影吆喝著：「盤點完了就快來喝一杯吧！」

　　「好喔。」高崎簡單回應，手上的工作也的確告一段落，畫作運回大學後也有學弟妹幫忙處理，他便走到人群之中，接過啤酒後跟夥伴們乾杯。

　　展覽結束後就只是等待畢業，這期間可以不用特地去學校，高崎也早在大三時規畫好出路，現在偶爾會幫學校裡的學弟妹們做一些輔導，以及在餐廳裡打工賺點生活費。

　　「還有體力嗎？要不我們去高崎打工的店？」喝了酒，情緒也逐漸高亢，其中一人興奮地開始起鬨。

　　「咦──不要，好累喔！」

　　地獄一般的生活結束，同學們都只想回家倒頭就睡，但對方仍不死心。「你知道那傢伙在哪裡打工嗎？燒肉店喔！燒肉！」

　　「肉！？」

　　聽到關鍵字，原本癱軟的同學眼睛亮出金光，身體也下意識地做出反應。對於美術系大學生來說，肉是十分奢侈的高級品，平時為了畫材就幾乎破產，泡麵還是麵包是家常便飯。

　　「天啊，我多久沒吃肉了──」

　　「這次經費還有剩，加上高崎可以讓我們打折，好，高崎！現在立刻打電話訂位！」

　　大家這段日子的辛苦高崎全都看在眼裡，不好意思推託只好拿起電話委託店長幫他們安排包廂，過沒多久事情喬攏，他們便往燒肉店出發。

　　大家吃肉喝酒，有說有笑，高崎趁著氣氛高亢的時候默默拿著手機走到廁所，點開剛才戀人傳來的訊息。

　　『光義好像有沒有我在都無所謂吧？那我們分手吧。』

　　這麼說來，開始籌備展覽的時候，高崎就幾乎沒和對方有聯絡。對方是別的科系的學生，當然也知道展覽什麼時候結束。或許正因為如此，這期間一直忍耐著，並且等待高崎主動聯絡。

　　「嗯，我知道了。」高崎打出簡短的句子便送出，過不久對方的名稱就變成不明聯絡人。

　　雖然說是戀人，高崎與對方也並沒有太多的互動。大概是升大二時，對方主動接近自己。其實高崎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同性戀，畢竟自己目前也只喜歡過男人。對方也像是賭運氣似的，說高崎就散發著「他們那類人」的氣息。

　　身為男人，偶而發洩性慾也是很正常。但基本上只有對方想要的時候，高崎就會給他。除此之外並沒有太多的牽扯。高崎體格高壯，個性溫柔體貼，在大學裡算是小有名氣的人物。對方也因此自滿，很享受與高崎交往的時光。

　　但隨著日子經過，對方逐漸明白，其實高崎對他並沒有「戀愛」的感覺。

　　高崎對誰都是一樣溫柔。

　　這點，高崎自己也很明白。

　　高三那年，自己陷入無法自拔的戀情後，狠狠地被甩了。當時他的世界崩塌，學校也沒去，最重要的大考也理所當然考砸了。他陷入了極度自我厭惡之中，他實在太過幼稚，太不成熟。

　　當他為了尋求最後的慰藉，再次拜訪對方時，才發現那棟房子已經人去簍空。

　　有田若，他深愛的男人，已經徹底地消失在他的人生。

　　發現對方不惜搬家也要離開他，大概是這份絕望的衝擊讓他振作精神，準備第二次的考試，雖然成績還是很慘淡，但也勉強上了一間不錯的學校，相關資料籌備之後，高崎總算是考到美術相關的科系就讀。

　　各系的展覽逐一結束，校方也公布了企業到校內求才的消息。對於還沒找到就職公司的學生來說是一決勝負的關鍵。雖然高崎已經有所屬的公司，但做為後台人員，那段期間也是需要到學校與學弟妹們幫忙。

　　在參加企業的列表之中，最讓人注目的就是「翼」這間在藝術界十分出名的經紀公司。除了在都市內有一座「翼美術館」，對美術界有重大影響的名人也都是在這間公司旗下，近年來也逐漸往新類型的藝術領域發展，不僅僅是掌握住以往偏好古典的客源，更是獲得年輕世代的關注。

　　有田若也曾是那間公司的作家之一。

　　直到現在，高崎也是會不自覺地在網路上搜尋著有田若的名字。但一直都只看到「落伍」、「被時代淘汰」等等負面且膚淺的文章標題。這也讓高崎更加明白，為何當時有田為何會如此暴躁，以及會那麼輕易地接納自己的溫暖。

　　「高崎學長，那麼場內巡邏就麻煩您了。」

　　展覽開始，工作人員各自開始執行自己份內的工作。高崎負責的只是場內巡邏，若是有人上前提問便給予解答這類型的工作。各個出入口都有一名工作人員負責管制，知名大手企業也會安排一名工作人員維持隊伍的秩序。

　　不出所料，翼公司所在的區域很快地就排了五列以上的隊伍。大家手上都拿著嘔心瀝血的作品，只希望能有機會進到心中的第一志願工作。

　　「同學，不好意思，想請問廁所是在？」

　　「廁所嗎？」高崎轉過身，面對聲音來源，看到對方臉龐的瞬間愣住。

　　而對方也很快地就認出他。

　　「高崎少年？」

　　「佐藤……先生……？」

　　曾經是有田若的經紀人──佐藤──今天竟然有來展覽現場！

　　「好久不見了，從那之後應該有五年了？」

　　高崎心中一股噁心感莫名湧上，他還以為他已經完全放下，但見到佐藤的瞬間，當時是看見有田如何主動投入佐藤懷抱，當時的自己又是感到何等憤怒及痛苦，現在又再次回想起來。

　　就像是有人重重地打了自己一拳，連呼吸都是那麼困難。

　　「是……是阿。」

　　「不過真沒想到高崎會是這所學校的學生，真的是巧遇。」佐藤從口袋內拿出手帕擦拭汗水，無名指上的戒指也映入高崎的眼中。

　　……結婚戒指？

　　「有田先生他過得好嗎？」高崎自虐性的問道，佐藤一直以來都陪伴在有田身邊，如今甚至還有了結婚戒指，應該是過得十分幸福吧？

　　「這個嘛……應該不錯吧？畢竟我結婚後就沒什麼跟老師聯絡了。」

　　佐藤的回答讓高崎意外，當初有田不是選擇了佐藤嗎？沒想到佐藤結婚對象竟然是別人？

　　「我還以為你一直都有跟有田老師有來往呢？畢竟那時候有你陪伴的有田老師，有著我從來沒看過的笑容。而且自尊心極高又不願意低頭的有田，最後是那麼誠懇的拜託我，讓我有點過意不去。」

　　「拜託你？」高崎突然想起，以前有田似乎有什麼事情想和自己談，但是當時自己任性鬧脾氣，最後不了了之。若是當時自己沉得住氣，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是阿，有田老師沒跟你說嗎？」佐藤反倒是十分意外，高崎搖頭。「有田老師報名盲人輔導學校，已經搬到別的地方居住了。」

　　與佐藤的寒暄結束，意外的聽到這些年來一直找不到的消息。當時有田是想跟自己說這些事情吧？但是當時的自己，卻不斷的希望有田依賴一個沒有自主能力的高三學生。不善言詞又或是不想把話說破，有田拒絕了當時自己幼稚的提議。

　　而自己只是單方面陷入痛苦的失戀感，根本沒有想過有田的感受。

　　過了五年，高崎才真正明白自己有多麼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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