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與男孩

　　天還未亮，羅伊就得到離家步徒一小時遠的城鎮運送牛奶。為了讓居民、店家一早就有牛奶使用，即使疲憊，羅伊仍然喜歡做這份工作。

　　最近又多了一件喜歡這份工作的理由──小鎮上搬來一戶有錢人家，而那家的主人是一名十分年輕的紳士。羅伊跟他只有點頭之交，鎮上的人都不明白他的來歷，只是猜測著，他或許是一位從異國來這裡享清福的紳士罷了。

　　因為那人有著與金色眼眸不太相配的黑髮，羅伊長這麼大，也只看過棕、黃、紅的髮色，從來沒看過如此黑亮的頭髮。

　　清晨的冷空氣讓羅伊打起哆嗦，冬天讓這份工作變得艱辛，但他還是得繼續配送牛奶。一整車的牛奶逐漸被羅伊配送至各個住家，直到他的推車在一棟宅邸前停下。

　　……那間宅邸正是那名紳士的住所。

　　就在羅伊把牛奶放置在門口旁時，大門卻被推開，而推開的人正是這棟宅邸的主人。

　　「早安，辛苦你了。」那人露出笑容，說道。

　　而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羅伊的思緒全打了結，導致他即使想要回應，嘴巴卻吞吞吐吐說不出半個字詞。

　　「既然送完牛奶，要不一起共進早餐？」

　　羅伊僵硬地點了點頭，便跟著那名紳士走進宅邸。

　　ＯＯＯ

　　經由那名紳士的帶領下，羅伊來到佈置簡單的餐廳內，並坐在主位旁安分的等待早餐上桌。

　　餐廳的隔壁似乎就是廚房，羅伊不時聽見隔壁房傳來的碰撞、以及油煎的聲響。接著餐廳的門被打開，紳士推著小餐車進來。

　　「久等了。」

　　「這裡沒有傭人嗎？」

　　「傭人？」對於紳士的疑惑，羅伊越是覺得奇怪。

　　「……抱歉，我只是覺得像您這麼有錢的人家，家裡似乎會請一些傭人……之類的。」羅伊抓了抓頭，對於貴族間的禮數自己懂得不是很多，就怕冒犯到紳士。

　　「呵呵，算是有幾個。」看到紳士的笑容，羅伊才鬆懈心情。「不過，我是偷偷來這裡的，不能被他們發現。」

　　聽到紳士這麼風趣的一面，羅伊的態度也不再那麼緊繃，而紳士親自煮的早餐也十分美味，雖然只是很普通的培根肉及歐姆蛋，但羅伊卻覺得那是這輩子吃過最棒的餐點。

　　結束早餐後，天色也變得明亮，羅伊和紳士道謝後，便準備離開。

　　「真的十分謝謝您──啊。」羅伊這才發現自己還不知道對方怎麼稱呼。

　　「比奧薩巴。」那名紳士說道。「不好念的話，可以稱我『奧』。」

　　「……是，非常謝謝您，奧先生！」羅伊鞠了躬，並推著車準備回到離這城鎮一小時步徒遠的家。

　　ＯＯＯ

　　山上的牧場又送了一批牛奶到羅伊家，這讓羅伊十分開心，晚上興奮到睡不著，導致隔天早上出發的時間耽誤了幾分。而這次的牛奶裡，也有奧先生家的牛奶。

　　這次，羅伊連牛奶都還沒放在門邊，門就先被奧先生推開。而奧先生又再次邀請羅伊進屋共進早餐。

　　不過這次奧先生的臉色不太好，皮膚沒什麼血色，黑眼圈也很重。

　　羅伊戰戰兢兢的問：「奧先生，您還好嗎？」

　　「為什麼這麼問？」奧先生拉開椅子，示意羅伊入座。

　　「……您的臉色不是很好，要不要先回房休息？早餐我來準備就可以了。」

　　「我沒事，你多心了。不過你願意的話，要不要幫忙我一起煮早餐呢？」奧先生的提議巧妙的轉移羅伊的注意力，羅伊把剛才的擔憂全拋在腦後，跟著奧先生走進廚房幫忙煮早餐。

　　廚房的擺設也很簡陋，只有一個木櫃以及爐灶，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羅伊看著奧先生從儲物櫃裡拿出煙燻的培根肉片以及蛋，又拿出從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煎鍋。

　　「羅伊，你可以閉上眼睛三秒鐘嗎？」奧先生突然這麼說，羅伊也乖乖照做。

　　就在羅伊默念完三秒，睜開眼後，就看見奧先生在煎台上煎培根肉了。難道說在自己閉眼的時候，奧先生就點燃柴火？

　　「奧先生……？」

　　「不能告訴別人喔，因為是你，我才邀請你來的。」奧先生露出笑容，並將煎好的培根和蛋裝盤。這時羅伊才發覺，盤子不知道什麼時後冒出來的？

　　第二次共進早餐，發生的事情太過奇妙，這讓羅伊有點反應不過來。雖然奧先生的臉色不太好，但還是非常紳士，直到將羅伊送出門時，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奧先生……！」就在奧先生準備把門關上時，羅伊擋住門，不讓他把門關上。「對不起我失禮了……但是我有個請求，請您務必考慮！」

　　「請說。」

　　「奧先生您的臉色實在讓我擔憂，在我沒有牛奶送的日子，請讓我來服侍您。」

　　奧先生只是輕笑，便關上大門。

　　ＯＯＯ

　　下一次的牛奶訂單中，沒有奧先生家的牛奶。

　　這讓羅伊非常難過。也不斷在心底自責自己的無禮，即使送完牛奶，站在奧先生家門口前等待，卻遲遲未見到奧先生。

　　下下一次也是如此，稍微算算，羅伊已經將近半個月沒見到奧先生。現在心中則是充滿著不安，雖然奧先生說是他多心，但他的確面無血色，看起來十分虛弱。

　　……如果，其實不是不想訂牛奶，而是病倒而不能訂牛奶？

　　一想到這，羅伊根本無法入眠，完全不管現在還是半夜，隨便批上披風，提了油燈就往城鎮裡跑去。

　　羅伊粗暴地敲著奧先生家的大門，當然是沒有人回應他。接著羅伊繞到宅邸後方，找到後門並強行撞破，進入宅邸。

　　屋內十分黑暗，這樣的大宅，入夜時至少都會在走廊點幾個燈方便行走，但是奧先生卻沒有點燈，羅伊只靠著自己攜帶的油燈照亮行走的道路，摸索到樓梯後，並緩緩走上樓。

　　「奧先生……？」羅伊不斷喊著，但還是得不到回應。「對不起……我私自闖了進來，只是我怕您……」

　　「唔──」羅伊突然聽見疑似奧先生的呻吟聲，深怕自己的預測成真，便加快腳步尋找聲音是從哪一間房間傳出來的。

　　「奧先生！您在哪裡？」羅伊跑到走廊底，看到一扇花雕比較特殊的房門，而呻吟聲也越來越大，一急之下，羅伊拉開了門，跑到床鋪邊，並把油燈放置在一旁的小木桌上。

　　而油燈照映著的奧先生，讓羅伊嚇壞了。奧先生白皙的肌膚上佈滿黑色的圖樣，而奧先生脖子上浮出青筋，額頭發汗，不斷痛苦地呻吟。

　　羅伊趕緊搖晃著奧先生的肩膀，大叫著：「奧先生！快醒醒！」

　　這時發生的事情讓羅伊更是害怕……原本分布在奧先生身上的黑色圖樣逐漸往羅伊手的方向移去。

　　可是如果這時候放開，奧先生就沒辦法醒來了！

　　「奧先生！」

　　「──離我遠一點！」奧先生突然睜大雙眼，大聲咆哮著。

　　而羅伊被這麼一吼，整個人愣住，渾身發起冷汗。奧先生坐起身子，油燈發出的光亮照映在奧先生的身軀上，這時羅伊才發覺，奧先生全身都佈滿那噁心的圖樣。

　　「奧……先生……？」羅伊仍然不敢輕舉妄動，但他還是想為奧先生做些什麼。「需要喝水嗎？我去弄些水來。」

　　「……」奧先生揉了揉太陽穴，並搖頭拒絕。「你怎麼跑來了？」

　　「真的很對不起……我只是怕您病倒，卻沒人照顧您！」羅伊將披風脫下，並走到床鋪邊，把披風批在奧先生的肩上。

　　「呵……怪人。」對於奧先生的嘲笑，羅伊總覺得奧先生沒有立場這樣愚弄自己。但他也只是摸了摸鼻子，以微笑回應對方。「我只是小睡一下，何必大驚小怪。」

　　「我已經半個月沒見到奧先生您了！」羅伊語氣激動，這反而讓奧先生覺得有趣。「起先以為您是討厭我，但是想了想又覺得不對，一猜想到您可能是病倒了，我就無法冷靜下來……」

　　此時的羅伊簡直像是被遺棄的小狗般，沮喪的表情讓奧先生總覺得不太忍心。奧先生伸出手，輕摸羅伊的頭，安撫他：「別難過，肚子有點餓，我來弄點什麼吃吧？」

　　能吃到奧先生的好菜──這點讓羅伊更開心了，趕緊點了點頭，並離開床鋪好讓奧先生起身準備。就在奧先生離開床鋪的瞬間，羅伊又受到第二次驚嚇。

　　奧先生全身上下只批了件剛才羅伊給的披風，即使羅伊趕緊遮住雙眼，但那景象早已深深烙印在腦海中！

　　「奧、奧先生！您這樣不冷嗎？」雖然今年冬天還沒降雪，但也是非常冷的。對於不穿任何保暖衣物的奧先生，也難怪他的氣色這麼差！

　　「一點點。」奧先生走到衣櫥前，從裡頭隨便挑了件衣服並穿上。「走吧，還要請你走在前面，用燈幫我帶路……還有，你可以把手拿下來了。」

　　「好的……」聽到奧先生的指令，羅伊緩緩地將手放下，並提起油燈，與奧先生前往樓下廚房。

　　羅伊被安置在餐廳獨自等候，奧先生在廚房裡待的時間稍微長了點，但這期間不斷聽到廚具碰撞以及爐灶所發出的聲響。直到聲音靜止後，奧先生便推著小餐車進來，餐車上是兩副餐具及一個銅鍋。

　　就在奧先生將銅鍋的蓋子掀開的霎那，肉汁的香味撲鼻而來，讓羅伊的口水差點流下來。

　　「好香！」羅伊燦開笑容，那是滿滿一鍋的燉肉。色澤好看，香味濃厚，羅伊迫不及待想要品嘗味道如何！

　　「小心燙。」奧先生也不怠慢，先乘了一碗給羅伊品嘗。

　　在寒冷的天氣吃熱呼呼的燉品是多麼奢侈的享受？羅伊吃了幾口之後，又偷瞄了奧先生幾眼，這時才發現奧先生還沒動手用餐，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

　　「好吃嗎？」

　　「非常好吃！奧先生煮的料理都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菜。」羅伊說完自己都覺得害燥，只好專注於碗中的肉，再往嘴裡塞一口。

　　「你喜歡就好。」奧先生輕笑，並開始動手用餐。

　　雖然羅伊已經偷偷在心底發誓，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失禮、冒犯到奧先生的事情，但是強烈的好奇心卻無法阻止自己窺視奧先生。羅伊露過手指與碗的縫隙，觀察著奧先生的肌膚，原先的黑色圖樣已經淡化，但還是依稀能看見那圖樣遍佈奧先生的全身。

　　圖樣有點類似符號、或是其他國家的文字，密密麻麻的遍佈在奧先生的身上，而奧先生卻表現得一點都不在意。

　　「怎麼了嗎？」奧先生的問話才讓羅伊發覺自己看得出神，趕緊低下頭道歉，但奧先生很溫柔地回應：「沒有什麼好道歉的。」

　　用完餐後，奧先生和羅伊隨意地聊著城鎮上發生的各種大小趣事，好幾次看見奧先生咧開笑容的模樣，讓羅伊覺得心頭暖暖的，直到天空漸漸明亮，奧先生才起身送客。

　　「奧先生，謝謝您！」羅伊鞠了躬，便踏著輕快的腳步離開宅邸。和奧先生相處的時間真的讓羅伊打從心底覺得開心，奧先生舉止十分溫柔，長相也很標緻，撇開不穿衣服睡覺，平常的儀態也很整潔、乾淨。此時羅伊不明白為何奧先生會給他一種孤寂的感覺？

　　這又讓羅伊在心底偷偷發誓，如果還有機會，一定要多待在奧先生身邊。

　　ＯＯＯ

　　時事變化，如今城鎮已經成為這個國家主要通路之一，各個進口商都會在此停留，而牛奶應應需求，供給的量也越來越多。雖然羅伊堅持繼續用推車運輸，但還是敵不過專業的配送車，而羅伊也正式失業。

　　不過羅伊覺得難過的原因並不是失去收入來源，而是他沒有理由再見奧先生一面。

　　這幾十年來，他能與奧先生見面的理由，就只是因為奧先生有訂購山上牧場的牛奶。

　　羅伊徘徊在宅邸門口前，不時仰望著樓上的窗戶，希望能再見到奧先生。不知道連續多少日子在宅邸前等候，某天的下午，宅邸的大門被推開。

　　「奧、奧先生！」羅伊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再次見到奧先生，毫無理由的拜訪，一定會讓對方覺得很失禮吧？

　　「快進來吧？」

　　這種感覺彷彿回到從前，羅伊跟隨在奧先生的背後，被帶領到佈置簡陋的餐廳。而奧先生則是到隔壁的廚房準備餐點，羅伊獨自一人聆聽著廚具的碰撞聲，並安分的等候。

　　「久等了。」奧先生推著小餐車進來，並將餐點送到羅伊面前。

　　「雖然時間不太對，你不介意吧？」奧先生笑了笑，這時羅伊才發覺，餐盤裡裝的是適合當做早餐的培根肉以及歐姆蛋。羅伊激動地搖了搖頭，而奧先生笑得更燦爛了。

　　「只要是奧先生煮的，不管是什麼都可以！」羅伊開心地拿起刀叉，將培根肉切成三塊，並搭配歐姆蛋一起送入口中，美妙的滋味瞬間在口中綻放，讓羅伊回想起第一次被奧先生招待進房的時候。

　　「怎麼哭了？」奧先生體貼的詢問。

　　羅伊搖頭，並將眼角的淚水擦乾：「只是想起奧先生第一次邀請我吃早餐的時候，現在的滋味，跟那時的滋味一模一樣……十分美味。」

　　「是嗎？」奧先生微笑，並繼續品嘗餐點。

　　羅伊覺得自己十分幸福，即使毫無理由，奧先生仍然如此溫柔地招待自己。自己從小失去了雙親，能夠開始獨當一面時，便接下配送牛奶的工作。那份工作持續沒多久，就遇見剛入宅邸的奧先生。後來，簡直像是命運女神的安排，奧先生訂購牛奶，也因為如此，如此平庸的自己才有理由見到奧先生。

　　想著想著，羅伊的淚水無法克制地潰堤。

　　「想到什麼嗎？」

　　「……能與奧先生相處，我真的太幸福了。」羅伊的衣袖全都被淚水沾濕，眼淚卻還是流不停。「奧先生……我好喜歡您！」

　　「我知道。」奧先生拿出手帕，幫忙將羅伊的淚水擦乾。

　　「您的笑容是我的支柱……嗚……」羅伊吸了吸鼻子，繼續說著：「雖然上次見到您，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但是我一直以來都很期盼，再次見到您後，能將這些話親口告訴您！」

　　奧先生突然站起身，這讓羅伊有點驚訝，這時奧先生走到自己身旁輕摸了摸頭，笑容無比溫柔。

　　「奧先生……我突然……覺得有點累。」

　　「我準備了房間，你可以安心地休息。」奧先生牽起羅伊的手，兩人一步一步地走到二樓，來到雕花特殊的那間房間。

　　羅伊立刻回想起，這是奧先生的主臥房。雖然覺得睡在奧先生的床鋪上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但此時羅伊卻沒有任何力氣抵抗，只能安分地躺在床上休息。

　　「我會在一旁陪你的。」奧先生拉了張椅子，並在一旁坐下，手上還拿著一本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書籍。

　　「謝謝你，奧先生。」

　　羅伊說完後，便闔上眼。

　　ＯＯＯ

　　奧闔上書本，稍微瞄了一下躺在床上的屍體，便走出房間。

　　由於自己受到的詛咒，使得他對於時間上並沒有什麼概念。小瞇片刻，對於那孩子來說是半個月；午睡則是過了三十年，那孩子似乎沒發覺自己早就已經變成白髮滄桑的老人，還是一昧的等待與自己共進餐點的時光。

　　羅伊，個性單純、體貼，並為人著想的孩子，我會記得你的。

　　奧在腦海中默念著，並踏入返回魔界的道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