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heos 12-衰老


  覆蓋山谷的雪逐漸融化,初春的花草萌發,一名綁著馬尾的淡金色頭髮的男人,踩著鞋底幾乎快磨平的鞋,在聖袍外簡單掛著披風,懷裡抱著一本略為老舊的聖經,緩緩走往格蘭芬鎮上的學校。

  為孩童做彌撒已經成為艾利諾的工作之一,他緩緩翻著泛黃的頁面,水藍色的眼眸不曾落在聖經上,口裡卻能一字不漏地朗讀聖經所寫的內容。在學校做的彌撒中,他會挑選比較適合孩童的章節朗讀,而看見孩童們認真聆聽的景象,他才稍微確信自己做得一切是有意義的。

  結束彌撒後,艾利諾便會帶著阿托利斯的孩子們回家。通常阿托利斯的妻子瑪莎會順便招待他吃中餐,對於像是對待家人一般的貼心及溫暖,艾利諾總是滿懷感激的接受好意。

  即便他們都抱著一種同情的目光看他。

  返回位於山腰上的教堂,艾利諾在脫下聖袍前會先與馬歇爾神父面會。他推開辦公室的門,木桌前坐的是一位頭髮全白,老態龍鍾的男人。他原先垂著頭,在堆積如山的文件中工作,幾乎是在艾利諾推開門的瞬間,他睜大眼珠,說:

  「怎麼回來的這麼晚?」

  「對不起馬歇爾神父,今天阿托利斯跟瑪莎招待我吃午餐。」

  「謹記你的本分,艾利諾助祭。」馬歇爾揉著太陽穴,長嘆了口氣。「你先回房吧,我讓修女準備晚餐。」

  艾利諾明白,雖然自己做了工作以外的事情,的確是自己的不對。但阿托利斯以及瑪莎也算是從小照顧自己到大的家人,馬歇爾應該能明白諒解。

  去年春天艾利諾在馬歇爾的帶領之下,返回他的故鄉,並讓格蘭芬教堂重新運作。不知是教堂事務繁重,又加上來自教會的壓力,馬歇爾急速的老化。頭髮一夜之間變白,大範圍的掉髮,必須戴上輔助的眼鏡才能詳讀文件。

  不僅如此,馬歇爾還非常嚴厲地控管艾利諾的行蹤。除了固定去鎮上做彌撒以外,在教堂一切的作為都必須讓馬歇爾知道。

  聽著漸漸走遠的腳步聲,馬歇爾面有難色地從抽屜中拿出一張紙條。這是今早從教會緊急傳來的電報,是關於大總主教今早被人發現在睡眠中死亡的事情。大總主教年紀本來就偏高齡,事情來的突然,也不難被認為是自然死亡。

  詭異的是,大總主教似乎是在短時間急速老化,在老化的過程中身體器官無法繼續維持基本的生理機能,而讓他在睡夢中死亡。

  馬歇爾得知自己開始老化的那一天便不敢照鏡子,他知道,他內心深處明白這變化的原因,但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撫摸著臉上一天比一天厚重的皺紋,看著手臂上逐漸擴大增多的暗斑,他知道他時日不多,就跟大總主教一樣。

  他認為艾利諾是這一切的關鍵,但卻又無法解釋為什麼。只能將艾莉諾綁在身邊,盡可能讓他不離開自己的視線。


  「艾利諾助祭,明天起你不必再去鎮上彌撒了。」馬歇爾在晚餐時,淡淡地說著。

  「那學校的孩童怎麼辦?」

  「那些不必再繼續。」馬歇爾滾動著乾澀且混濁的眼珠,盯著坐在自己面前淚水幾乎快要潰堤的人兒。

  「馬歇爾神父,那些是身為我助祭該做的工作。關於今天我沒遵守本分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我之後不會再犯了,所以──」

  「我說不必繼續就是不必!」馬歇爾幾乎是盡了全力嘶吼,而傳進耳裡的只有衰老的氣音。

  接手教堂後,馬歇爾神父身上發生異狀以及個性上的轉變,都讓艾利諾覺得害怕。但在這件事情上他有錯在先,作為懲罰他也必須虛心接受,即便他內心百般不願,當晚艾利諾幾乎是哭著入睡。

  大總主教的噩耗,讓馬歇爾明白他的時間所剩不多。那晚開始,馬歇爾便懼怕睡眠,深怕沉入睡眠後,器官便會老化致無法運作,一覺成了永眠。

  他開始翻閱自己的藏書,在教會裡閱讀及私藏的書他幾乎都原封不動地搬了過來,試著在其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身為頂尖大學出生的菁英分子,涉獵書籍的範圍也十分的廣。

  從東方藥草學、心理學,至政治學、女性生產相關的書籍都有。他過於老化的眼睛讓他無法長時間閱讀,但大腦還沒退化的太過嚴重,大部分的書籍他都還記得自己當時學習時的情況,卻唯獨解剖醫學以及生產這部分讓他感到很疑惑。

  他記得,為了在教會中獲得一席地位,他不僅鑽研人類的心理,還讀了政治學相關的書籍。這都是為了提升自己,並且掌握操控人心以便達到自己目的地的能力。

  但看著眼前的藥草、解剖以及生產的書,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書籍。翻開書本,裏頭除了密密麻麻的內文,還有明顯是自己的筆跡的簡短註記,這可以讓他確定,他是有看過這些書的。

  儘管閱讀這些內文讓馬歇爾十分痛苦,為了尋找事情真相,他也必須忍受。首先,馬歇爾將這些書籍大致上翻閱過一次,這花了他整整七天的時間。接著他將書裡自己備註的內容整理在筆記本上,這又花了五天的時間。

  長時間沒有睡眠,馬歇爾的身體情況每況愈下,而艾利諾只知道馬歇爾一直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內,對於馬歇爾實際上在做什麼並不知情。

  直到這情況進入了第三周的某個下午,馬歇爾神父終於離開了書房,他手中緊緊抓住一疊的羊皮紙,上頭寫滿文字及符號。他叫艾利諾來到他的臥房,並將兩人鎖在房內。

  艾利諾看著面如死屍的馬歇爾神父,十分擔憂。畢竟這期間內馬歇爾神父似乎都沒有睡眠,飯也很少吃,他比誰都不願意讓發生在耶格爾神父上的慘劇,在馬歇爾神父的身上發生。

  但馬歇爾神父似乎聽不進艾利諾的問話,嘴裡不斷喃喃念著經文,彷彿一個極度邪惡的惡鬼就站在他的面前。

  「……這就是我的陌路……嘻嘻、哈哈哈!」經文結束,馬歇爾用蒼老的聲音大笑著,他開始將手上的羊皮紙撕碎,紙片落在人兒的腳邊,對於馬歇爾神父的行為舉止,艾利諾從擔心漸漸轉為恐懼。

  艾利諾緊緊抓住胸前的聖十字,不安地看著馬歇爾神父。沒想到,馬歇爾神父竟然將自己胸前的聖十字刺穿掌心,鮮血噴灑一地,沾染上剛才撕碎的皮紙。他咧開嘴。

  「聖主,請憐憫我們……」

  「聖主,請原諒我,你卑微的奴僕,請寬恕我所有的罪……」

  艾利諾慌張地抓住馬歇爾神父,他不明白為什麼馬歇爾神父要突然對著他朗讀這段經文,隨著馬歇爾神父的讀誦,他的皮膚像是乾土般龜裂老化,這無疑會帶來巨大的疼痛,但這並不能停止他繼續誦經。

  「馬歇爾神父?請您快停止!」

  「冷血者要剝奪我的生命,他們不再敬愛神。」馬歇爾幾乎是睜大了眼睛,充血的眼珠子直直盯著艾利諾看。「請阻擋邪惡,依聖主之容生成的靈魂,我命令你離開!以聖主的力量!」

  「馬歇爾神父!」

  馬歇爾的四肢肌肉萎縮,在唸完經文的瞬間又老了將近三十多歲,現在的容貌似乎是已經活了將近一百五十年,但他幾乎是用盡最後的氣息,在艾利諾用雙手遮住他的嘴之前吶喊出那名魔鬼的名號──

  「『撒邁爾(Sama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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